010：我們都在走向更好的路上，對吧④

七

一個月後，學長下定決心，和談了9年的女友分手。整個看起來乾淨利落，不留任何餘地，是我知道他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那段時間學長每天都很消沉，我們有一個月的時間都沒說過話。

直到某一天，學長突然給我發了條微信，「晚上別安排別的事情了，我請你吃飯。」

那天晚上，我們去吃了海鮮面。學長象徵性的要了一瓶啤酒，給我倒了一杯，「能喝點兒不，今天我要慶祝一下，慶祝我走了出來。」

我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杯，我輕輕的抿了一口，而學長直接一飲而盡。

「啊~爽！放下了心中的擔子真的感覺好多了。你倆怎麼樣了？」

學長問我，我只是搖了搖頭，畢竟我當初我和博良的約定里，並沒有要求他一定要努力到達我心裏的標準，現在說分手，是我在主動毀約，那就變成是我的錯，我不想做這樣的人，因為我知道被辜負的滋味有多難受。

學長顯然看穿了我的心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宇菡，你不捨得放棄，是真的因為愛他，還是僅僅因為愛他已成為你的一種習慣？我知道，你是一個追求獨立自主的女孩，這也是我欣賞的，我一直在想，什麼才是真正的女權，女權，就是女性獲得真正的自由，可以自由去選擇自己的人生。我想，現在的生活一定不是你想要的選擇，像你這樣的女性，值得擁有更好的未來。」

我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我並不傻，他請我吃飯，並不僅僅是為了慶祝自己走出陰影，也不是為了給我分析未來。這都是一種鋪墊，他是在藉機表達他對我的喜歡。

「你是不是想說你喜歡我？」

學長本來在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直視我的目光，現在開始躲閃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該看向哪裏合適，最後，他只好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酒杯。

「你真的很聰明，也很直接，我知道你不想以一種不體面的方，留給別人話柄。請相信我，我並不是因為喜歡你而要拆散你，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夠遵從你內心的聲音，得到本應該屬於你的生活。你會因此而反感我么？」

我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想現在談這件事，或者說，我需要時間去思考，不過謝謝你跟我說這些，有些話，我會認真考慮的。」

接下來的時間變得無聊且尷尬，我倆沒有再說一句話，這樣的沉默一直持續到我回到宿舍。

躺在床上，我一直在回想着吃飯時的場景，當時的學長雖說不上開心，但是可以看出來，他現在是輕鬆的，已經完全看不到之前那份沉重，看來分手，對他來說是正確的，或許……對我來說也是正確的選擇。

其實最近我一直在躲著博良，好幾個假期，他想過來，都被我以我要回家為借口回絕了。我不敢見他，也不想見他，我會覺得很尷尬，因為我不知道應該和他說什麼，因為無論說什麼，我都覺得自己是在欺騙他，可我是最痛恨撒謊的，所以我做不到；我也怕他看穿我，博良是一個特別細膩的人，他很擅長洞察人心，如果我們見面，我知道，我是瞞不過他的眼睛。

焦慮，瀰漫在我的心頭。到底該不該走出這一步，讓我糾結了很久。學長說的很對，我有選擇自己生活的自由，我不想為一個已經失去理想很奮鬥的人陪葬我整個青春年華。

可是我到底在不舍些什麼呢？

我仔細的品味着我的痛苦，我真的是捨不得離開他么？彷彿並不是。我似乎是在同情他，同情他的遭遇，我能體會到分手對於他來說，會有怎樣的痛苦，由於共情的存在，所以我也覺得痛苦。

其實我不是在為他而悲傷，而是我自己。我一直以為我內心中是不舍，而事實上，我的內心中，呼喊著的並不是博良的名字，而是文彥。我在重溫文彥帶給我的痛苦，這種痛苦能夠讓我逃避選擇，讓我把自己也當做一名受害者，給自己的不作為，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

我不能一直逃避下去了，我要選擇走向更好的路上，我連夜買了去北京的機票，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比較好。

八

那張機票，現在我都還留着，就發在綠色箱子裏，和一堆門票、電影票、車票放在一起，那是那段異地時光的證據。

博良得知我要來，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我實在不忍心戳破，但我還是說出了分手二字。

一束躺在沙漠裏的花，馬上就要乾枯死掉，突然下了一場雨，花以為自己有救了，結果雨水落到地面就蒸發了，而花活活被蒸汽燙死。

博良的樣子，像極了沙漠裏的花。

那一刻，我有點心軟了，但是家裏巨大的壓力和對未來的迷茫讓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而且我知道，分手說出口，就無法回頭了。

博良哭着挽留，讓我不要走，那個曾經陽光開朗、如今卻如此卑微的來挽留我的博良，讓我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愛情，原來不過如此，自己也在做自己曾經最反感的事。

那一刻，我曾一度懷疑，我到底是真的不愛他了，還是依然對他有感情。

但其實都不重要了，我太累了，我已經疲於應付這一切，我只想趕緊走出這一步。想起高中時的那些情書，想起當年的自己，我沒與心軟。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也會理解我的痛苦。

一個月後，我答應了學長的表白，我們走到了一起。

一切都如同預想的一樣，學長並沒有騙我，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與自由。我們兩個人有着相同的追求，相同的目標，相似的家庭背景。我們不會有任何交流的不暢，也不會有爭吵。

父母也都十分滿意新的男友，爺爺知道后，除了覺得學長年齡有點大以外，也沒有別的意見，身邊的朋友們都來向我祝賀，大集上似乎都選擇性的忘記，一個月前，我的生命中，還有另一個男人存在過。

又過了一個月，我在生日當天收到了一個盒子，裏面有一個U盤和一本日記，送件人就是博良。

當時是學長幫我收下的快遞，他並沒有直接扔掉，而是交給我。

「你要打開看么？」

我搖了搖頭。

「那你要扔掉么？」

我遲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學長嘆了口氣，將東西交給了我，「這是屬於你的東西，就由你自己來決定吧。」

就這樣，它們被我一直放在箱子裏，從來沒有打開過。

從此博良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他的消息。認識他的朋友也都對我守口如瓶，彷彿他從來沒有在我的世界裏，出現過一樣。只見他零星的發過一些朋友圈，好想他回到了家鄉休養，沒過多久，博良就清空了朋友圈和微博，只留下一句簽名：「我放棄掙扎，選擇重歸平靜。」從此銷聲匿跡。

在之後的事情，都變得平淡卻充實，一切都是順風順水的進行着。大學時候父母因為安全問題禁止我和室友們一起去泰國旅行，為此我和家裏鬧得很不愉快，這次研究生畢業，他們終於允許我去，因為他們相信學長會保護我的安全。

和成熟的人在一起，才有安全感，才有愛情和婚姻；和不成熟的人在一起，只能叫談戀愛。我越來越堅信，我的選擇沒有錯。

看着箱子裏的那本日記，我不由得好奇裏邊的內容，這麼多年都沒有博良的消息，這是我唯一能夠獲取到的信息。

突然手機傳來了短訊的鈴聲，我趕緊拿過手機，是學長的短訊，上面只有五個字：「宇菡，對不起。」

我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這是什麼意思？我趕緊打電話過去，結果收到只是忙音。

我趕緊打電話給他同部門的同事，學長說去開會，那他同事一定知道。

「喂，馬一鳴，我是宇菡，劉威跟我說去開會，他現在跟你在一起么？」

電話那頭嗯嗯呀呀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話。

「額，嫂子，劉哥還沒告訴你么？今天根本就不是來開會，最近互聯網行業不景氣，各家最近都在裁員，主要裁掉的都是年齡比較大的人員。結果劉哥正好卡在35歲的線上，而且工作年限又最短，所以領導怕他帶走公司的資料，今天騙他來開會，其實已經叫來了人事、後勤、財務和法務，盯着他讓他交接工作，簽字走人。嫂子，你可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啊。」

這條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

「那你劉哥人呢？」

「他？簽完離職協議就走了啊！都走一個多小時了。」

我感覺到我的骨骼在慢慢的蒸發，我用盡全力撐著牆壁，才讓自己緩緩地坐在地上。

一個不祥的預感縈繞在我的心頭，學長不會是出了什麼事情吧。

叮~

手機突然又開始頻繁地響起，幾家新聞平台都在推送同一條突發消息。

「突發：本市一男子從XX科技園區天橋跳下被路過車輛碾壓當場死亡，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

那個科技園區不就是學長公司所在地么？不會的，他不會的！

我趕緊制止自己去胡思亂想，他不會有這麼不成熟的舉動，絕對不會。

九

料理完學長後事，我賣掉了房子，將所有的錢都給了學長的父母，準備離開這座令我傷心的城市，回到老家。

那個綠色的箱子裏，又多了幾張照片，和一些東西。誰又曾會想到，這個箱子裏，會又多了一份沉重的記憶。

我將其他的東西都直接郵寄回家，只留下那個日記本，陪我在路上消磨時間。

在歸家的火車上，我努力掩藏着悲痛，打開了那個日記本，扉頁上，留有一行我熟悉的字體。

「我知道，你早晚會離開我，因為我是一個廢人，一個無力掙扎的人，我感受不到快樂，感受不到幸福，我只能假裝自己過得很好，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堅持走下去，我只能留下更多的傷痛。感情上的痛，是無法癒合的，新的情感只能覆蓋之前傷感，但無法抹去。你可以把它理解成香水，那些未完成的愛戀，隨着時間流逝，它的前味是鹹的，中味是苦的，后味才是甜的。謝謝你愛過我，雖然結局是苦的，但是我會慢慢只記得甜，希望你也是。」

痛苦，真的會醞釀成甜么？

我一直覺得自己走在更好的路上，可是我總覺得，我失去的，反倒比得到的還要多。

回憶是一個危險品，它可以讓我認清一個現實，也可以讓我陷入一個怪圈。

我現在寧可不要這些回憶，不要這些痛苦，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些什麼？似乎我做什麼都在走向一條不歸路一樣。

我努力要走在更好的路上，我本不應該後悔我的每一個選擇，我努力剋制自己的悲傷，努力讓自己不要低頭，但是我真的累了。

不只是愛戀，生活的前味都是鹹的，中味是苦的，至於后味，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我放棄掙扎，選擇重歸平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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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最後：我們都在不停地去選擇，選擇認為合適自己的道路，但是很多時候事與願違。這並不是我們真的做錯了什麼，而是因為信息不對稱，引誘我們做出錯誤的選擇。

我們在思考自己與外界關係時，會有一個有趣的現象：我們看待周圍的環境，我們會想這個環境能給我什麼？我能從中學到什麼？當從周圍環境看待我們自己，我們會想我們是否處在這個環境中最優的位置，是不是比其他人擁有更好的資源。

這個思維看起來多麼正確：追求上進，熱愛學習，懂得利用規則，但仔細想想，自己只想盡一切辦法擁有最好的，除了去向外界索取，這個人還會什麼呢？這就是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或者說，我們現在很多人都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很多人看起來看中的是你是否具備長期學習的能力，其實是看你學的東西在TA可見的未來里，是否能夠獲得利益。所以他們口中所說的看上你的才華，最終還是看上你的錢和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