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慵懶的春天,行走的薄荷糖

001:慵懶的春天,行走的薄荷糖

如果能將我內心翻譯給你,

那些我的快樂和猜疑,

你就會知道,

我曾那麼愛你。

東北的冬天出奇的長,已經到五月份了,竟然還下了一場小雪。嚴格上來說這算不上是冬雪,畢竟操場角落上的樹木早已發了牙兒,麻雀都已產卵。

我攥著剛偷來的兩顆鳥蛋,躺在樹下的雲梯上曬太陽,每個午休我都會來到這裏放空一下自己。早上的時候還寒風刺骨,現在又讓人感到十分的舒適,清晨下的小雪已經快化的一乾二淨,只有樹蔭下的草坪上,零星的沾染了幾絲雪花。

我的好哥們晨兒帶着兩聽雪碧,爬上雲梯,遞給我一罐,這是當初我們軍訓時就留下的習慣,當時他對我說,如果心情不好想要發泄,喝一罐雪碧,然後捏扁它,賊爽!我接過了雪碧,坐起身來,樹上的麻雀因為丟失了鳥蛋,嘰嘰喳喳的不停地叫,我將一顆鳥蛋給了晨兒,另一顆瞄著鳥窩扔了出去。

「我去,正中紅心啊!」晨兒說道,我倆順勢撞了一下「杯」。

「期中成績出來了,我剛才看班長拿着成績單往班級走,我看了一下。」晨兒邊擺弄着手裏的鳥蛋,邊跟我說。

「嗯哼。」

「我看到你的成績了,理科榜63名,文科榜52名,班級第3,可以啊你,打算將來文理妹子兩開花?」

「去你的,別瞎比比。」我懟了晨兒一句,「我肯定學理,文科天天背,無聊死了。」

「理科有兩個重典班唉,那你可以進典班了!」

「老子不去,那破地方壓抑死了,不自在!」這句話,我說的是心裏話,我是那種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的人。從上初中開始,我就過慣了這種「好孩子」的人設,因為這個人設給了我很多特權,比如不寫作業,老師也不會太責備我,一個學習好的孩子還那麼頑皮,在老師眼裏都是寶貝中的寶貝。

我轉過身去,看到不遠處的石凳上坐着一個女孩。

這個女孩我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這是第一次看到她,她拿着一本,靜靜的坐在樹蔭下。陽光透過樹枝,斑駁的光點灑落在她潔白的襯衫上,面容說不上出眾,扎著馬尾辮,配着她嬌小的身材,看上去也算是可愛。可是她給我的感覺並不像個軟妹子,反而透露一種高冷的氣場。

「看什麼呢,這麼入神!」晨兒突然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跟你說,就你看的那棵樹旁邊的草叢,今天早上隔壁班的同學打掃,發現了剛用過不久的套套,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膽子,咱們這可是重點高中,玩得真開。」

往常這種青春禁忌是我們最愛聊的話題,特別是這麼大的瓜,那肯定要一起意淫一下,然而今天我完全沒有興趣,我拽了拽晨兒,問道:「晨兒,看到那個沒穿校服的女孩了么?怎麼我沒見過?」

晨兒伸脖兒看了一眼,「呦,沒想到她來上學了啊,她是我初中同學。」

「你初中同學?她怎麼了?」

「先天性心臟病,都做了一次手術了,聽說中考後做了第二次手術,看這樣是恢復的不錯。你不知道,她初中的時候,一直就是最瘦小的一位,嘴唇都是灰白的,我們都不敢接近她。」

確實,仔細看一看她,堅毅的目光中還是透漏著些許的疲憊,這樣的一個身體狀態還能考上省重點,我不知道她是承受着多大的折磨。

此時一個中年婦女模樣的人背着一個書包,來到她的身邊,我猜應該是他的母親,女孩合上,接過書包,朝着教學A樓走去。

晨兒拍了我一下,「走吧,回去還能眯半個小時。對了,你要的電影我給你下好了,MP4放你書桌堂兒了。」

我和晨兒起身往教學B樓走去,但忍不住回頭看向她遠去的身影。「她叫什麼名字?」

「李允,名字聽起來就很普通是不是?」

我所在的高中是一所省重點高中,管理比較嚴格,就連排座位都要求同性坐一座,說是為了防止早戀,但這種方式並沒什麼卵用。班級的男生正好是單位數,我就申請了這唯一單桌,沒人打擾,挺好的。

下午的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語文課,對我來說就是一節適合開小差的好課。母語這個東西,完全不動腦子的人才學不明白。上課鈴響起,我拿出,準備打消一下無聊的時光。

「大家抬頭,」班主任突然發話,「今天我們班級來了一個新同學,先讓她自我介紹一下。」

我無奈的抬起頭,眼前的景象卻讓我驚得說不出話來。

「大家好,我叫李允,允許的允,很高興認識大家。」還沒等她說完,下面就傳來了微弱的笑聲和切切私語聲,李允沒有再說下去,不知所措的獃獃站在台上。

老師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靜。「李允原本就是我們班級的一員,但是由於特殊原因,在家休養了半年,所以這學期才來報道。」班主任環顧了一下班級,指着我旁邊的位置說:「李允,你坐郝浩旁邊吧。」隨後班主任小聲對她說:「有什麼問題就來找老師,明天去教務處旁邊的庫房買一套校服,晚上班會帶你認識班級里的其他同學。」

李允點了點頭,羞澀的走下講台,坐到了我的旁邊。

「你好。」她小聲說道。

「你好。」我才緩過神來,扭過頭,偷偷的瞄了她一眼,她看我再看她,回了一個微笑,我趕忙扭過頭,趴在桌子上。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緊張,甚至感覺我的臉在發燙,她似乎還想和我說些什麼,但看我趴在桌上,只好作罷。

那一節課我什麼都沒有干,只是仔細地聽着她的呼吸,她的呼吸十分急促,也不均勻,我可以感受到她努力在剋制自己。我曾偷偷用餘光來看她,陽光透過窗戶,在她的身上形成了一個剪影,挺直的腰板,專註的目光,非常的迷人。我不知道這有什麼迷人的,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晚上的班會,主題是青少年心理教育,其實就是一場性教育課。電視上放着拍攝十分粗糙的教育片,大家都盯着屏幕津津有味的看着,有的人還在竊竊私語討論。而我和她都低下頭看着手中的。

「你中午看的也是這本么?」我忍不住打破沉默,主動跟她說話。

她顯然沒想到我會主動跟她講話,「中午?」

「嗯嗯,中午我看到你坐在樹蔭下,當時你好像就在看。」

她合上書,給我看了書的封面,全部都是日文。「這本書叫《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山田宗樹寫的。」

「你看日文書?可以啊,這都看得懂,這本書講的什麼啊?」

那節班會,我倆聊了很多,聊了的內容,還有關於她學日語的原因。開始她並不想說她為何要學日語。直到我告訴她晨兒已經跟我說過她心臟病的事情,她先是感到吃驚,隨後便問我晨兒還說了什麼,我說沒有說別的她才長舒一口氣。在她小的時候,很喜歡哆啦A夢,可醫生說她的病可能活不過18歲,當時她和父親約定,等到成人那一天,她們一家就去日本看哆啦A夢。當然長大后,她知道了日本並沒有哆啦A夢,但是她希望能去日本留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這就是她自學日語的原因。

從那時起,我倆就經常在午休和班會上交流我們看的東西,她給我講三島由紀夫、村上春樹、是枝裕和,而我則給她講天下霸唱、南派三叔、劉慈欣。中午由我和晨兒的兩人檔變成了三人組,開始晨兒還很不習慣,沒少打趣說我見色忘義,後來晨兒交了女友,三人組變成了四人組,晨兒和他女票在雲梯上談情說愛,我倆就在樹蔭下看書聊天。漸漸地,我才知道,在小學和初中的時候,大家看到她面部沒有什麼血色,都不敢接近她,說她是女鬼。這才是她為什麼很在意,晨兒是不是跟我說過關於她的其他事情的原因。

兩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轉眼已經入夏,我們面臨着分班考試。

我填了理科班,草草交卷,如願以償的分到了普通班,晨兒和他女友都去了文科班,他說學理太難了,還是背中國字來得容易些,至於李允,分班考試后就沒有再見到她,她去北京複查了,所以也不知道她被分到了哪個班級。

高二開學的第一天,我終於再次看到了李允,我沒有想到竟然會和她分到同一個班級。開學的第一節課就是排座位,高二不再有高一那麼悠閑,成績成為唯一的訴求,連排座位都變得和成績掛鈎,班主任提出了她的排座方案,第一排8個座位由班級前八名座,後面的座位大家自行組合。

那一天是我至今難忘的一天。我快速的選好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雲彩。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氣喘吁吁地對我說道:「郝浩,我可以坐你旁邊么?」

我一回頭,看到的果然是李允,她穿着潔白的校服,背著書包,嘴唇和臉頰依然是煞白的樣子,艱難的捧著厚厚的一摞剛發下來的新書,手部在微微的顫抖。她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我,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只是木訥地看着她,她那雙清澈的眼睛,讓我不忍移開視線,我甚至聽到了我的心臟在砰砰地亂跳,那聲音如同鼓點一樣響亮。

李允實在是捧不動了,手中的書一本本的灑落在地。此時我才反應過來,趕緊起身幫她把書撿起來,放進了書桌堂里。

就這樣,我們倆又成了同桌,每天都能聽到她熟悉的呼吸聲,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葯香——他們每天都要吃很多的葯,感覺吃藥就像吃飯一樣。

高二開始,我們便有了晚自習,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才知道她和我住在相鄰的小區,於是每天的通勤,她便和我一起坐我父親的車。她的父母也很是感激,畢竟她父母因為她的病,都忙着賺錢,有了我們接送,他們省去了很多時間。她父母對我也是很放心,周末了還會邀請我去她家吃飯,這讓我們基本每天都會見面。

學習的壓力對我們來說雖然談不上高壓如山,但是也沒有了高一時的輕鬆。中午我們和晨兒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我們中午也很少看書,只有上下學通勤的路上,我給她看我讓晨兒給我下載好的電影,而她給我講最近在看的書。跟她在一起,我完全感覺不到她是個病人,她就像是一顆薄荷糖,讓我永遠保持着興奮與清醒。

轉眼來到了高二下學期,又一個春天到了,我也等到了李允的17歲生日。那一天,我托晨兒去網吧上網買了多啦A夢的手辦給她。我記得那天中午,班級里只有我倆,我一再提醒她不要激動,她慢慢的打開盒子,看到的那一刻,還是十高興的跳了起來。但是沒多久,她就開始不停地咳嗽、喘粗氣。我趕緊扶她坐下,讓她慢慢緩過氣來。

她假裝生氣的打了我一下,「竟然偷偷給我準備驚喜,你是不是存心想讓我驚喜過度而死啊!」

「呸呸呸,你能不能別亂說這話。」我趕忙制止到,「開玩笑也不行,你別忘了,你還要去日本留學呢!」

李允看我認真的樣子,忍不住捂著嘴低頭笑了起來。

「不急,我想先在大學本科讀語言,研究生再去日本。那你未來有什麼打算么?」她突然問到。

我被問的措不及防,「未來有什麼打算……我真的還沒有想過,要不我們相約考同一座城市吧,還能互相照應。」

其實我心裏有一句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好啊,你……你畢業了陪我去日本玩好不好,我很喜歡鎌倉那個城市,我想你說不定也會喜歡。」李允雙手拄著頭,抿著嘴,低頭看着地面。

「好啊!」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到,「其實……其實我希望,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這才是我的心裏話,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我竟然真的說出了口。我偷偷的看了一眼,只見她在低頭偷笑。

「你在笑什麼?」我問到。

「沒什麼。那你要不要也到日本讀研,我們一起啊!」她又用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面帶微笑的看着我。

「日語……好難啊。」

「我教你啊!」

「那到時候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這一刻,時間突然靜止了。我已經感覺不到我心臟的跳動,只能感覺到臉部在發燙,燙到彷彿能夠煎熟一顆雞蛋。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說出這句話,為什麼要在這個場合、這個時候說出這句話,或許這就是我的心裏話吧!我也不知道我是哪裏來的勇氣,此刻的我覺得尷尬無比,隨後便是擔心,擔心她會不會從此不在理我。

我偷偷的瞄了她一眼,平時她的臉蛋和嘴唇都是發白的,可此時她的臉上泛著紅暈。

我倆就這樣半晌沒說話,直到她打破了沉寂。

「這個……我還沒想好,等我明年過了18歲生日,我再告訴你。」

我知道,18歲,在她的心裏,依然是一片揮散不去的陰雲。

「那等明年的生日,我會送你一個更大的哆啦A夢,讓它幫你實現你所有的願望!」

接下來的一幕,讓我時至今日都記憶猶新,她突然起身,輕輕地親了一下我的臉頰,那種感覺軟軟的、滑滑的、暖暖的,這種感覺滲透了皮膚,像一股清泉,流淌在我的身體里。

那一刻的我,幸福極了。

接下來的一年,我們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也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連晨兒我都沒對他提起。這件事變成了我們倆的一個小秘密,我們依然每天重複著同樣的事情,分享著自己的興趣。但是我能感覺到,從此我們的心裏都會裝着彼此。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又到了一年春天。

我讓晨兒上網買了一個快一人高的哆啦A夢,並且在哆啦A夢的身體里放了一封我寫給她的情書,在她生日的前一天就放在了她的座位上,可我依然擔心,她會看不到。

在她生日前的一個月,她咳出了血。那是在模擬考試的考試場上,李允不知道怎麼了,開始瘋狂的咳嗽,最後咳出的痰液中含有大量的血跡,聽當時監考老師說,她的答題卡上噴的全是血絲。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心臟衰竭引發的肺淤血,我坐在教室里,根本無心思聽講,只是很想知道她到底怎麼樣。班主任看到了我座位上的哆啦A夢,但是作為班級里的尖子生,她並沒有對我說什麼,只是嘆了口氣。

再次見到她,是她休學去北京手術,我去車站送她,我把那個哆啦A夢當面送給了她。雖然她坐在輪椅上,但她當時的氣色還算不錯。我還跟她打趣說,「看來今年我們去不了鎌倉了,不過明年等你考上大學,我再陪你去吧!」

本來滿臉憂傷的她,噗呲一下笑了出來,「好呀,那看來研究生你要回去等我了。」

我上去擁抱了一下她,悄悄地在她耳邊問到:「已經18歲了,你可以回答我了么?」

她也悄悄地在我耳邊回到:「別着急,等我回來,我就告訴你。」

「早日康復!」

「謝謝!」

直到列車開走後我才離開,我的內心極度的渴望她快一點回來,希望她平安的回來,希望等到她的答覆。

最後一次見到李允,是在高考後的第二天,城郊的殯儀館。

我最終還是沒有等到她的回復,她的母親跟我說,李允走之前,一直盯着我送她的哆啦A夢看,她說她覺得這個哆啦A夢裏,有我在。

告別遺體的時候,我在她遺體面前停留了好久,她緊閉着雙眼,面容消瘦,手裏攥着我送她的哆啦A夢手辦,右邊放着我送她的一人高的哆啦A夢。

淚水奪眶而出,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說好的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那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告別完遺體,火化了屍體,我們前去燒紙,我將哆啦A夢,連同裏邊的情書,全部丟在了火里。

火光燒乾了我的眼淚,只留下了兩行淚痕,和哭紅的眼睛。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的父母,離開殯儀館前,她的父母給了我一本李允寫的日記,裏邊記錄了我們的點點滴滴:最開始對上學的恐懼,到遇到我后的開心,以及在17歲生日之後,她對我們未來的憧憬,在裏邊,我看到了她的回復,因為她甚至都想好了,我們婚禮的場景。

時至今日,我依然沒有學會日語,也沒有去到鎌倉,本科畢業之後,我就去了另一座陌生的南方城市,默默地做一個社畜。但是這本日記,我一直都帶在身上,沒事的時候,我就會坐在床邊,讀著上面的文字,彷彿她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慵懶的春天,那位一襲白衣、身材矮小的少女,她如同一顆行走的薄荷糖,點醒我的青春。

有的人,看一眼,就會記住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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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最後:第一次嘗試去寫一些關於青春的故事,在寫之前,腦海中浮現了很多見過、聽過以及親生經歷的畫面。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把自己年少時對愛情的幻想寫出來,給自己的過去一個結局。但是既然是幻想,那就不是真實的,它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本人上大學之前,一直都不善於表達愛,所以連女生的手都沒能牽到,因此我並不想刻意給它一個完美的結局,就讓幻想消逝吧!作為一名學地質的理科生,寫完之後,發現依然存在諸多不足,望大家海涵,今後每一篇文章,我都會在結尾寫一下故事的來由,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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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閑言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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