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巷角那個少年
天朝腳下，都城普陽。
普陽城位於白澤國的中部，四面開放八方通達，水糧充濟，物資運輸利便，是國內政、文、商貿和物流中心。
修葺的雄偉宏峻、金碧輝煌的皇宮，坐落在城池中央，外圍東、西、南、北四市如棋盤般陳列，斗拱飛檐、連綿殿宇向外擴展延伸，遙遙望去接連著天際，市井街坊、茶樓酒肆白日里人群熙攘，夜間燈火通明。
這裡集結了眾多高官顯貴、皇宗、國親和南來北往的富甲商賈，時有邊境各駐國來朝禮拜的使臣，是白澤國最最繁華的城池。
普陽城每年最最熱鬧的一天，莫過於四月初三的城南廟會了。
仰源攜著古月穿梭在人流中，街上人山人海，遍處是小攤小販，滿滿當當的。
有賣吃食的，有賣面具頭飾的，有賣少見珍玩的，有表演雜耍的，有戲角遊街的……
吆喝聲、鼓鑼聲回蕩在長街，回蕩在他們耳邊，四周是擠都擠不動的人，頂喜慶，頂熱鬧。
古月從未見識過這般盛象，她的記憶里只有她的小山莊，那個陪她生長最後又不得不離開的寂靜的小山莊。
她滿懷新奇，東瞅瞅西看看，將這些沒有見過的景象統統看個遍，她時而驚嘆拍手，時而問仰源這是什麼？那是什麼？時而開心的甜笑。
廟會逛了個差不多，師徒二人在一家衣鋪駐足。
仰源指著古月，「掌柜的，把你這好看的白衣衫都拿出來給我小月兒挑挑...嗯要上好的料子。」
古月啃著剛買的肉包子想，師父肯定是頂喜歡白衣，她也漸漸喜歡白袍，尤當想到大師兄那白衣翻飛的背影。
掌柜熱情的推薦了幾款，古月換上新衣高興的蹦蹦跳跳。
仰源摸著下巴，深謀遠慮的他決定多買幾身，以防他家的小祖宗再把衣衫划爛沒的穿。
店家像接了一單大生意似的樂得合不攏嘴，麻溜的理起貨來。一會兒功夫后他告知仰源有兩件需趕點細工，要費會兒時間。
仰源打了個哈欠，逛了半天似有些乏了，他叨叨一句小月兒不要亂跑，便倚著桌角睡著了。
古月坐在衣鋪門口，她眨巴著秋水般的明眸，盯著街上來來回回的遊人出神，直到一個小販從她眼前劃過。
小販手裡抱的東西一串串、一顆顆，大大的、圓圓的，鮮紅明亮，好生誘人。
追了半條街，古月拿著她悄悄從師父衣袖裡摸來的一文錢換了根冰糖葫蘆，甜滋滋吃著。返回的路上經過一個巷角，巷內傳來爭執聲。
發生了什麼？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挪動步子靠近那個巷角，當走近時，她警惕性的從牆邊探出腦袋觀摩裡面的情況。
「你個窩囊廢!盛府的一條狗!說你兩句還敢還嘴?!」
巷內共五人，均約十來歲的模樣。
說話的是一個氣勢駭人的惡少，他手裡正提溜著一個玄袍少年，旁邊另有三個少年，看模樣像和那個惡少是一伙人。
從穿著來看這四人並非普通人家的孩子，像是官宦家族的少爺或公子。
此時他們緊緊圍著玄袍少年，他們的眼神里充滿鄙夷、不屑和輕視，仿若在說小崽子今天你完蛋了!
古月捏了一把汗，眼前的場面可以用以多欺少、恃強凌弱來形容。
「說我可以——別罵我娘!」被揪住衣領口的少年像是底線被觸犯似的，半怒半懼、咬著牙根說道。
那惡少一聽來了勁，哈哈大笑幾聲，彷彿踐踏別人的尊嚴會讓他感覺到過癮，彷彿欺負人會讓他感覺到痛快。
只見他兩隻手死死揪住少年的衣領往自己身前一拉，兩人四目怒對，惡少使勁啐了一口唾沫噴在那少年的臉上，隨後壓低嗓音惡狠狠道。
「狗奴才養的——狗奴才養的——」
少年身下死攥著拳頭，他蹙著劍眉，瞪著狹長深邃的眼眸，死咬住牙關，喘息聲越來越沉重，彷彿在勸自己要忍!
「我偏要罵——你就是狗奴才養的——你娘就是狗奴才——你娘——啊——」
隨著對方越來越過分的羞辱和謾罵，他光潔白皙、稜角分明、透著冷俊的臉龐開始扭曲，他的眼眸愈加深邃、烏黑，眼珠里似燒起熊熊暗火。
終於怒火中燒，少年照著那惡少臉頰就是一拳。
暗處的古月，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惡少被突如其來的一拳打的踉蹌兩步，朝地上啐了一口血后，他平靜的拭去嘴角殘紅，隨即死死盯住少年。
「好啊——你小子有種!敢打老子——大傢伙上!給我好好教訓他——」
話落，另外三人連同惡少一擁而上，圍著少年拳打腳踢。
不難看出那四人身上多少都是有些功夫的。少年雖也練過幾招幾式，但還是寡不敵眾，在反擊了幾下后逐漸敗下陣來，最後被對方生生擒住，動彈不得。
惡少指揮著他的三個跟班從左、右、后三個方向死扣住少年，囂張開口道。
「剛才不是蠻橫的么？現在怎麼不說話了?給我跪下——」
少年被打的臉上身上都是淤青，他的臉頰、額頭、嘴角都掛著殷紅的血，玄袍上的血跡不是很明顯但可以看出衣物濕濕的。
他調勻呼吸，對著惡少挑釁道。
「我盛煥成，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畜生!你算什麼東西？」
惡少被這句話激怒了，他揚腿朝著盛煥成的膝部狠狠踢了一腳，盛煥成吃不住疼痛被迫下跪，其餘三人按著他起不來身子。
「有種再說一句？」
「畜生!」
惡少卯足了氣力，高高的舉起拳頭——
盛煥成合上雙目。
「住手!」
古月在也看不下去了，她想起以往自己被山莊里被別的小孩欺負時，那種無助、害怕，那種委屈、痛苦!
她那時候是多麼希望有人出來幫助她，哪怕只是幫她說句話。
她扔掉糖葫蘆棍子，破嗓大吼一聲，正要揮向盛煥成的拳頭停在他額前，巷內施暴的四人齊齊朝巷口看過來。
聞聲，盛煥成掀開緊閉的狹長眼帘，他側過滿是傷痕的俊臉，明媚的白衣小姑娘站在他眼前。
「哪來的野丫頭叫囂，沒你什麼事趕緊滾!」
惡少顯是讓嚇了一嚇，待看清來人是個矮他一頭多的小姑娘，有點惱火。
「放開他。」古月小小年紀，從容淡定的像個大人。
「我若不放呢？」
她緩緩掏出師父給她的隨身匕首，舉在身前。
「這把匕首鋒利無比，可削鐵如泥，你們若不放人，我可不能保證待會不會傷到誰。」
這話古月說的輕鬆、淡然，對方明顯遲疑了片刻。
盛煥成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她眼漾秋水，膚若凝脂，她的神情是那樣堅定、無所畏懼，小小的年紀，說話竟能有這般氣勢!
惡少緩過神來，滿不在意道。
「野丫頭，拿個刀子唬誰?不自量力。」
「打架我自是打不過你們。不過若你們執意逼我動手，反正我爹娘都已不在世上，我也無甚遺憾，黃泉路上若能拉一兩個墊背的送我同家人團聚，也是極好的。」
說罷古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那四人臉上陰一陣陽一陣。
盛煥成淺然一笑，對著古月道。
「小妹妹，謝謝你為我出頭，我很感激——不過這事你不必參和，我不想連累到你，你趕緊走吧！」
古月駁了他的意見，堅定道。
「哥哥，這事我既然出手就會管到底的，你不必勸我。」
惡少一方有點不耐煩了，其中一個小弟開口道。
「大哥，這小丫頭片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惡少指著古月咬牙道:「趕緊滾，再不走信不信老子把你也打——」
他話說一半就說不出來了，盛煥成與其餘四人大著眼睛看古月唰地抽出匕首，匕首上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她捋起袖子，只聽滋啦一聲，她用鋒利的刀刃在自己左手白嫩的手肘上割了長長一道口子。
殷紅鮮血順著手指流到地上，流到素白裙裾上。
割完古月緊握匕首直直指著四人，雙眸投射出駭人的凌厲目光。
惡少等人齊齊一驚，不敢相信眼前的小丫頭連自己都下的去手。他轉念一想，反正今日已經出夠惡氣了，沒必要跟一個小丫頭拚命。且他們四人身上沒帶利器，真要打起來，身上不當心被她划拉兩道也不合適，想通之後他悠悠開口。
「我們幾個堂堂男子漢打贏你個小丫頭也不光彩，今日算你走運，放你們一馬。」
隨後，惡少帶著三個小弟大搖大擺的走了。
「你沒事吧？」
古月去攙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盛煥成，關切地詢問。
他吃痛地起身，而後驚詫的看著笑容明媚的她，現在的她和剛才堅定勇敢、無畏、冷酷的她判若兩人，他視線落到古月的手臂處，語氣難掩心疼。
「我沒事，你沒事吧？疼不疼？」
「不礙事，打不過他們，氣勢總得做足么。」古月笑意盈盈。
盛煥成從身上扯下布條，給古月細細地包紮好，他今日偷跑出府本是為了給母親買她愛吃的糖糕，沒成想碰到那幾個無賴公子哥。
他掏出懷中油紙包著的碎塊糖糕遞給她一塊，兩人坐在巷角閑聊起來。
「他們為什麼打你？」古月關心道。
「因為我是庶出，從小就被人看不起，從小我和我娘就有受不完的欺負...」盛煥成想起過往種種，憤然握拳。
古月抬眼望著無垠的碧空道:「人心有善惡之分，這世上有很多好人，也有很多壞人，而壞人就喜歡欺負別人。」
她啃一口糖糕:「師父同我講過弱肉強食，要想在這世上活下去，要想以後不被欺負，我們自己就得變強大，變得比壞人強大!」
「可是，我行么？」盛煥成想起過往被欺辱的種種畫面，低頭自嘲道。
「為何不行？!難道你就甘心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么?待你強大了就可以保護你的娘親，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自己變強大，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盛煥成黯淡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光。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我娘親沒了，她若還在，我捨命也定要護她。」
他心疼般摸摸古月的額頭，寬慰了幾句。
出來時間過久，古月怕師父等急，作別盛煥成出了巷口，臨別之際她回過眸，對著他溫爾一笑。
那抹笑似春風拂過綠水，輕柔中帶著靈動，似炎炎夏日裡一朵雪蓮，散發出絲絲芬香沁人心脾，似漫天飄搖、飛舞的冬雪，純凈、潔白無暇，似綿綿秋雨滴打在屋檐，滴打在心尖，看得盛煥成有一瞬間失了神。
「小月兒，原來你在這，害你師父我大白天在房檐上跳來跳去的找你。」
古月剛拐出巷口，便見仰源飄飄地落在她腳前。她生怕露出什麼破綻似的急忙將手肘藏進衣袖裡邊，然後興奮地抱住仰源喊著師父，而他早已窺見她染紅的衣衫。
「這是怎麼回事？誰幹的?!」仰源有些生氣，他的小徒弟真是一刻都不叫人省心。
「是我自己不當心劃了下。」
仰源半信半疑，他攥著古月的小胳膊心疼了一會。
「走，師父帶你買葯去。」
兩人走後，盛煥成拍了拍滿是灰塵的衣衫，臉上的傷是藏不住了，回去母親見了他這副樣子，又要擔心落淚了。
他勉強收拾好心緒，隨後捧著糖糕回了盛府，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