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倒也不是非要掃除不可,只要是能讓我忘記思考的事情,我都願意去做。

房間里儘是些沒用的東西。不如全都扔掉吧,我心想。

一根繩子從桌子的抽屜里垂了下來。

那是我以前從姐姐曉煙姐的房間里拿來,藏在自己房間里的東西。

自從男朋友在交通事故中去世之後,曉煙姐愈發悶悶不樂了。

儘管如此,我覺得她還是有意地在我面前表現得更加活潑。

那時我才初中一年級,從曉煙姐來看,作為傾訴痛苦的對象,或許我還太年輕了。

就算這樣,我還是擔心著曉煙姐。

有一天,我走進曉煙姐的房間,正好看到她在做些奇怪的事。

她在繫繩子,把它綁成一個繩圈。

「姐你幹嘛呢?」

「嘯天,先敲門後進屋懂嗎?」

姐姐有點生氣地對我說道。

「你要用這個做什麼呀?」

「今天你看到的東西,千萬不能告訴媽媽,或者任何人。絕對要保密啊。」

「為什麼啊?」

「因為這事關人的尊嚴。」

那時,我還沒能完全理解曉煙姐那句話的含義。

只是因為曉煙姐的表情太過嚴肅,我也只有「嗯」地同意了。

但是,就算不懂她話里的意思,繩子的意思我還是隱約明白的。

第二天,曉煙姐在橫穿馬路的時候,被轎車狠狠地撞到,去世了。

據說,在那個連紅綠燈都沒有,車輛飛馳的幹道上,曉煙姐試圖躲避著車輛跑過馬路。

誰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做這麼莽撞的事情。

只是,在為曉煙姐守靈之前,我回憶起了那條繩子。我進入曉煙姐的房間,拿走了繩子,把它藏在了自己的房間里。我直覺到這件事不該跟別人說,因此我也一直沒告訴任何人。當然,跟心理諮詢師講就更不可能了。

現在,我多少明白一點曉煙姐所說的「尊嚴」的意思了。

我隨手把曉煙姐做的那個繩圈套在了脖子上。

然後我輕輕地合眼,就這樣躺了下來。

我感覺這樣自己就能在夢裡遇見曉煙姐了。

我已經決意辭掉在女僕咖啡廳的打工了。我完全沒法集中精神工作,甚至還會給別人徒增麻煩。話雖如此,其實最重要的理由還是我想要珍惜和唐伶在一起的時間。

但是,我一把自己要辭職的事情告訴店長,心中就不由得湧起一股傷感。我居然會想到想要珍惜剩下的每一天這種理由。我因為這種理由辭職,不就像是已經接受了唐伶的死一樣了嗎。想到這裡,心裡總感覺很難受。

結束了最後一次的工作,回去的路還是一如既往地和小莉姐一起走。

「你沒事吧?」

回去的路上,小莉姐來來回回問了我快三十遍。真是聽得有點心煩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臉色恐怕真的不怎麼好,就不想再抱怨什麼了。「我沒事的。」我回答著,心裡最先出現的倒不如說是抱歉的心情。

信號燈從綠變紅了,但我完全沒有注意到。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養成了低頭走路的習慣。小莉姐已經先過了馬路,從對面回身招呼我。「嘯天,不快點過可就危險了哦。」

我環視四周,街上來往的車子稀稀落落的,朝我開過來的只有一輛小轎車。

「我沒事的。」

不知不覺間,我全身失去了力量,只是茫然地盯著車朝我駛來。

我察覺到,這輛車和當時撞死姐姐的是同一種車型。

那時,我感到什麼東西一下子閃進了我的腦海。

要是我再站在那裡一會兒的話,我覺得自己就能理解曉煙姐那時的心情。

我僵住了腳步。

這感覺就像是鬼上身了一樣。

「——————!!!」

小莉姐大聲喊著什麼,我才一下子回過神來。她已經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像是要把我和車子隔開一樣,朝我撲了過來。

「快停車!!」

車子一個急剎車,最後差點就要撞到小莉姐的時候停住了。小莉姐拽著我,近乎筋疲力盡地把我拉到了人行道上。

小莉姐憤怒地瞪著我,我感覺自己可能要被教訓一通。但是無論被怎麼說都無所謂了。可是她只是沉默,然後抬起了手。我還以為她要扇我耳光。但她沒有,只是輕輕地捧住我的臉。

小莉姐哭了。

我完全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哭。

「嘯天,你的心已經死了啊。」

留下這樣一句話,小莉姐轉身離開了。

我呆站在夜晚的街道上,不知所措。

唐伶越來越少說話了。可能對於她來說,連說話都已經很痛苦了。

有時候唐伶還生我的氣,因為一點點小事就和我吵架。我們吵架時,她總是會說「你還是別來了」、「再見」,這些話都快變成她的口頭禪了。我從沒有認真回應過她的這些話。

唐伶現在總是哭。或許之前她都只是在我面前故作堅強而已。她會生我的氣,或許也是因為她不再對我掩飾自己的弱點了。要真是這樣,我倒也沒有什麼反感。

「真病死了也挺不開心的,要不然嘯天你來殺了我怎麼樣?」

那天,唐伶很有精神,而且心情也不錯。這些日子裡,很難得她能說這麼多。

「我還不想進監獄呢。」

「那我們兩個人一起殉情吧?嘯天,你願意陪我一起去死嗎?」

唐伶講了一個讓人完全笑不出來的笑話。

「好啊。那你想怎麼殉情呢?」

「跳江是不是有點太土了?」

「這種事就沒必要費腦筋了吧?」

「上吊怎麼樣?」

我試著想象那個場景。我們兩個人的屍體搖搖晃晃地吊在空中,總感覺樣子傻乎乎的。

「哎哎,那跳樓怎麼樣呢?」

我們一起從高空跳下去——這果然也太蠢了。

「那凍死呢?」

「但是得去哪才能凍死啊?」

「雪山之類的?」

「太遠了吧!」

「冰箱呢?」

「有能同時裝下兩個人的冰箱嗎?」

「得冰櫃才行啊。」

「那我們去找冰櫃吧。」

但是就算我們這樣講著笑話,我也不怎麼高興。

其實我是希望她能更隨心所欲地耍性子、大笑的。

我希望她就像最開始時那樣,讓我做些類似於懲罰遊戲的滑稽事,看著我苦惱的樣子哈哈大笑。

「你已經沒有『死前想做的事』了嗎?」

我問道。

「那,最後一個。」

唐伶正對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說道。聽到「最後」這個詞的時候,我心裡一驚。

「我想知道人死了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聽完她的話,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回憶起了被吳傑幫助的那天。

那時。從我沒有死成的那時起,我一直——

活得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

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唐伶,今天晚上我還會過來的。」

說完,我走出了病房。唐伶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她沒明白我在盤算著什麼。但是你很快就會知道的,我在心中暗想。

我先回了一趟家,冷靜下來,試著去思考。這不是我一時衝動才想到的。所以我不會動搖。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我在曉煙姐的祭壇前雙手合十。

曉煙姐姐姐。

姐姐,你去世以後,我想過很多次,為什麼你要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呢。我可能考慮過不止一百次。但是,我一直不理解你的心情。我一直覺得你很蠢。我完全沒法理解想死的感覺。就算我們是姐弟,但畢竟不是自己的經歷,或許理解不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好幾次我已經放棄了思考你的想法。但是我果然還是很在意。

姐姐在戀人去世之後自己也活不下去的心情,那時的我還不可能明白。畢竟,要是沒有喜歡上任何人的話,也就不會為了他的死而如此痛心了。

但是,我終於明白了。

我明白了那種絕望的意義。

——所愛之人死去之時,自己也非陪葬不可。

最近,我也差點被車撞到。

那時,我覺得自己終於明白了

——曉煙姐的心情。

「你這是要給曉煙姐拜多久啊。」

媽媽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她正忙著把飯菜端上餐桌。

「我也搭把手吧。」

說著,我也站在了媽媽旁邊。

「看著總感覺怪怪的。」

晚飯吃的是曉煙姐很喜歡的蛋炒飯飯。曉煙姐去世以後,媽媽也還是每周都要做上一次。

「我們家的蛋炒飯是不是有點怪?」

媽媽聽我說完,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我們家的蛋炒飯一般都不放蔥,這是曉煙姐姐姐的偏好嗎?」

我補充完,媽媽笑了。

「其實是我喜歡。」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

「在曉煙出生之前我都做帶蔥的蛋炒飯的。但是曉煙和媽媽真的很像,她也不喜歡蔥。之後我才光明正大地不往蛋炒飯里加蔥的。」

「所以說媽媽只是因為自己不喜歡吃才這麼做的?」

「猜中啦。」

說著,媽媽調皮地笑了。

「幫我添碗飯吧。」

我其實已經很飽了,但還是跟媽媽這麼說道。

「你自己去盛唄。」

嘴上這麼說著,媽媽卻還是幫我盛了一碗飯。

「那個,媽。」

一邊吃著,我一邊說道。

「我已經好多了。」

一瞬間,媽媽先是一副沒明白我在說什麼的樣子,之後又一下子恍然大悟了。

把自己內心的想法全都說出來實在太難,我只能用這種說法了。

「真的?」

媽媽有點喜出望外。看著媽媽的表情,我心裡不覺一陣刺痛。

「嗯。已經沒事了。」

之後,我沖了個澡,刷完牙,換上了白襯衫。

然後我來到了陽台,給吳傑打了個電話。

「幹嘛啊?」

「我得轉校了。」

果然,我沒能把全部的真相都告訴他。

「啊?太匆忙了吧。」

「我爸要去外地工作了。」

「去哪啊?」

「你猜是哪?」

「國外嗎?」

「你猜對啦——」

我說著,語氣彷彿都在誇他真厲害。

「那我會寂寞的啊。」

「吳傑,這麼久以來,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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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願你我不曾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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