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話說，吳傑，你為什麼要和之前的女人撇清關係啊？」

「你說為什麼呢。我都開始覺得空虛了。」

「你要是稍微說點什麼正經的話我反而覺得不安。你難道是有了真心喜歡的女孩子嗎？」

「其實我想和初戀的女孩子告白。在那之前我要先處理乾淨自己的關係。」

「開玩笑的吧？」

「開玩笑的。」

這時突然電話斷了。也不知道是他掛斷了，還是信號不好。我也感覺沒必要再打給他，於是我們的對話就這麼結束了。

之後，我站著吃完了火腿。好想要蛋黃醬就著吃啊。

我從陽台回到家裡面，在姐姐的佛壇前坐了下來。

吶，曉煙姐。

所愛之人死去之時，自己也非陪葬不可。

對誰，我都沒有說過那個秘密。

我，還遵守著我們的約定。

喀嚓，響起微弱的聲音。回頭一看，小綠也在熬夜。它從水槽逃出來，在客廳的地板上散步。我連忙捉住它，把它放回了水槽里。

看到小綠，我想，或許所謂人的煩惱，全部都是徒勞。

明知如此，我也並沒有順利入睡。回到自己房間，怎麼都睡不著。

「啊……」

我不禁低吟，無數次地呻吟著，在被子里輾轉反側。毫無邊際的思緒在腦海中起伏，在一團混亂中，我沉沉睡去。

***

第二天去學校時，我發現唐伶在教室里，而且就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

「早上好，嘯天。」

我大吃一驚。

「你怎麼在這兒啊，唐伶！」

「發光病徹底好了。醫生也說這幾乎是奇迹。」

這麼說來，唐伶的氣色確實好多了。

「你看呀。」

唐伶說著，轉了一圈，跳了起來。

「我感覺高興得都能飛起來呢。」

「是嘛，太好了。」

我發自內心地為唐伶的康復感到高興。

「以後我們就能一起上學了。嘯天，請多關照啦。」

我也很開心。世上竟然還有這種事，真是發生了奇迹。

我和唐伶一起吃了午飯。

唐伶開心地笑著。

「下次我們一起去什麼地方玩玩吧。」

聽唐伶一說，我心裡有點小鹿亂撞。

「這是約會嗎？」

「笨蛋。」

說完唐伶害羞地笑了笑。我們商量著周末的遊玩地點。去這兒呀去那兒呀，想象變得天馬行空起來。只要和唐伶一起，去哪裡我都開心。

但是……我其實是明白的。我漸漸開始意識到了。

等待著我們兩人的未來，絕不可能如此順利。

這種事是不可能的。這不是現實里發生的事。和唐伶說著話，我逐漸意識到了。

「怎麼了，嘯天？」

唐伶不可思議地望著我。

「你怎麼哭了？」

不知為何，我淚如雨下。

***

這時我醒了。當然，這不過只是一場夢。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早晨了。我感到全身無力，動彈不得。

不僅僅在夢裡，現實中我也哭了。

睜開眼，眼淚依舊流個不停。

唐伶總有一天會死。

到了那時，我該如何是好。

在那之前，我又應該做些什麼呢。

天文觀測什麼的，仔細想想在醫院不就能做嗎。問題是，按照醫院的規定，會面時間只能到八點。現在是夏天，因此晚上八點天空還很明亮，完全沒到適合天文觀測的時間。

於是我決定在會面時間后潛入醫院。

深夜，過了關燈時間后，醫院裡只剩下值班的人。我抱著望遠鏡從緊急出口進去，悄悄地上樓，走向唐伶的病房。雖說不是特別專業的望遠鏡，不過也值四千多呢，打工的工資基本上都花在這裡了。不過想到可以讓唐伶高興，我也不會感到心疼。

我躡手躡腳地在走廊走著，可不能被護士發現了。不過沒問題的。我小心翼翼地來到了唐伶的病房。悄悄靠近床，將她喚醒。唐伶吃驚地瞪大了雙眼。

「你怎麼在這，嘯天？」

「小聲點，咱們現在去樓頂吧。」

我輕聲對她說道。

「現在……？」

唐伶還是迷迷糊糊的。我將手中的望遠鏡給她一看，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你真不用做到這個地步的……等一下，我現在起床。」

唐伶慢慢站起來，我支撐著她的身體向屋頂走去。醫院的屋頂和學校的不同，是開放著的，大概是用來晾曬洗好的衣物。晾衣桿到處都是。角落裡有個塑料的長椅，我就讓唐伶坐到了那裡。

「這望遠鏡我也是第一次用。」

從沒做過天文觀測的我在黑暗中一邊閱讀說明書，一邊在唐伶身邊設置望遠鏡。

「不要啊。」

唐伶悲鳴一樣小聲說道。我吃了一驚，回頭看去。

我呆住了。

有時，我會忘了唐伶有發光病這個事實。像這樣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有時會想，唐伶生病是不是個謊言。但是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唐伶的身體發出淡淡的光。長袖睡衣下的肌膚顯現出發光病所特有的癥狀，恍如熒光顏料一樣發著白光。仰望星空，萬里無雲，只見一輪明月閃耀著。月光灑下來，唐伶的身體也發出光芒。這是唐伶所患的發光病的特徵。

「很不好意思的，你別看啦。」

唐伶懇求一樣地說道。但是對於我來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唐伶的樣子見不得人。

「對不起。」

我道歉，然後我說出了內心真實的感想。

「對不起。但是，唐伶，你很漂亮喲。」

那是千真萬確的。唐伶在屋頂，宛如螢火蟲一樣，閃爍著人生的無常。

「是我大意了。我不應該跟你一起來屋頂的。」

不知為何，總覺得唐伶被我看到這副樣子很受打擊。

「嘯天，你嫌棄我了吧。」

完全沒這回事，不過我該怎樣告訴唐伶呢。

「我看上去就像妖怪一樣吧。」

唐伶似乎對自己發光的身體感到無法釋懷。

「唐伶就是唐伶啊。」

我終於說了出來，之後設置好瞭望遠鏡。我看了一眼，確認可以看到星星。作為一個外行人，我還是幹得不錯的嘛。

「今天天氣不錯，可以看得很清楚喲。」

我催促著唐伶。唐伶看著望遠鏡，不知為何總感覺小心翼翼的。

「……哇，真的。」

唐伶完全陷入瞭望遠鏡中的世界，就好像初次看到萬花筒的孩子一樣。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新奇感，彷彿在說，「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美麗的東西呀」。聽著她的聲音，我也覺得很滿足。

「吶，嘯天，你有女朋友嗎？」

唐伶看著望遠鏡問道。

「要是有，我就不會總是來看你了。」

「也是啊，那，沒有女朋友，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啊？」

唐伶看向我，表情非常嚴肅。

「我總覺得有點害怕。」

我避開她的目光說道。

「害怕喜歡別人嗎？」

我無法回答唐伶的問題。突然，曉煙姐的臉浮現在腦海中。我微微搖頭，像是要把這個黑暗的念頭抹去一樣說道，「我不受女孩子喜歡的。」

「才沒這回事呢。」

突然，唐伶飛快地幾步走到我身邊，輕輕抓住我的胳膊。她接近我的樣子，有種不容分說的氣勢。

「那就來個預演吧，為了能讓嘯天交到女朋友。」

「我才不需要呢。」

我苦笑著說道。

「我想要嘛。拜託了，五分鐘就好。」

她說著，硬是將我拽到望遠鏡旁邊。

「這也是死之前想做的事嗎？」

她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催促我看望遠鏡。

突然宇宙映入眼帘。彷彿做物理實驗的時候觀察顯微鏡一樣，世界的比例在突然之間改變，本來遙遠而渺小的星星盡收眼底。雖說是自己買的望遠鏡，這樣的光景還是第一次見到。

如果沒有和唐伶相遇，恐怕我這一生都不會像這樣做天文觀測吧。

「你說點浪漫的台詞呀。」

視線之外，唐伶的聲音猶如心靈感應一樣傳過來。

「什麼？辦不到啦。」

「夏夜，天文觀測，身邊還有個充滿魅力的異性。浪漫的要素不是全都聚集了嗎？」

「有這麼自賣自誇的嗎？」

「……才沒有呢。」

她這麼說我真的很困惑。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好台詞。畢竟我完全沒看過戀愛電影的。

「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之類的？」

我回頭看看唐伶，她一臉毫不感冒的表情。

「從心底里愛著你？」

「別說得這麼心不在焉！」

「為了你，我死都願意。」

「喂，認真一點好不好？」

「你好狡猾啊。」

我有點受不了了，對她說道。

「就讓我一個人說，你在旁邊吐槽，這不公平。」

她歪著頭，好像在說「那你說怎麼辦」。

「唐伶也一起做的話，說不定我就有幹勁了。」

「……好吧。」

唐伶說著向我靠過來，幾乎是緊挨著我蹲了下來。我不禁感到慌張，不過也有點認真了，所以沒有躲開。

「你看，偌大的世界里，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人一樣。」

唐伶環視著屋頂。深夜，四下里寂靜無人。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你想幹什麼？」

「那樣的話，就只有和嘯天結婚了。」

「什麼叫只有啊？」

像是無視我的反駁一樣，不知為何，唐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你試著跟我求婚吧。」

唐伶親昵地笑說道。

「不論是生病還是健康，我都會愛你，幫助你，全心全意對你。」

「我也永遠喜歡嘯天。」

唐伶看著我，我也看向她。

「開玩笑的喲。」像是在澄清一樣，唐伶說道。我沒笑，但回答道「真好笑」。

之後，像是要抓住夜空一樣，唐伶伸出了手。

「吶，那樣美的星星，也有壽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