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桃花

什麼意思?

如玉忽而體味過來,這人的意思是,他知道她是故意往門上擋那塊板子,要叫陳寶兒摔個狗吃屎的?

她撕好了茄子上鍋悶著蒸了,嗆好了澆頭捂在灶后的小鍋里,這才凈過手怒沖衝進了東屋,指著陳安康的腦袋問道:「你跟著陳寶兒一起嚼我舌根了?」

陳安康還是個半大孩子,憋著嘴道:「沒有,我說我嫂子是全村最正的婦人。」

這孩子懂事,又讀書好,如今也是如玉守在陳家唯一的希望,她自然是因為陳寶兒那句不能當面戳穿罵回去的私言而生氣,並不是真的氣安康,是而軟了語聲道:「別人給我倡名聲尤還罷了,你是安實的弟弟,還是個孩子,千萬不要跟那起子人混到一處,學壞了心眼子。」

安康連連道:「嫂子,我知道,比誰都知道。」

如玉一邊拿圍裙擦著手,一邊在炕沿上坐了:「嫂子我自打十二歲嫁到你家,自來就是將這裡當成了家的。但是你哥命不好,任我花銷了那麼多的銀子吃了成山的葯也留不住他的命,死了。

如今咱們白楹聯上的墨還未乾,我寡婦的名聲也剛背上,無論我是再嫁,還是在這家裡守節供你讀書長大,只怕等過了你哥的七七祭,無論咱們一房還是陳氏族中,都要商量此事。我的為人正身還在其次,名聲先不能叫人壞了,你可知道?」

安康垂下頭道:「嫂子,我知道的!」

如玉鼻息嘆了一聲,與安康愁眉相對了兩眼,下了兩碗面端到廳屋裡給安實老娘與安康兩個用,這才拍打著袖子道:「你們先吃著,我給沈歸老娘送飯去!」

沈歸是陳家村裡唯一的異姓,恰與如玉家隔溪而住。因沈歸在外走腳做商販常年不歸,自己又未娶妻,兼故不得老母,一年到頭給如玉幾文錢,叫如玉一日三餐替自己老娘送碗飯吃。

如玉下了一海碗面,淋上澆頭,又取只小碗揀了幾塊茄子,出門繞到院后,一路過自家山窖口,再邁過小溪,便是沈歸老娘家的院子。

她心中掂著要看看陳寶兒與張君倆可曾抓住了那對野合的野鴛鴦,一路捧著盤子,也伸長了脖子望著。過埡口時便見隱隱暮藹中,張君在那埡口上站著。

離的有些遠,如玉望不見他臉上的神情,隨即便進了沈歸老娘家的院子,將一碗飯端到黑燈瞎火的廳屋裡,拭凈炕桌替沈歸老娘擺好,看她就著姜蒜茄子吃起來,才轉身出了院子。

她一路輕躍過小溪時,便見張君在暮色愈濃的埡口上,仍是一動不動的站著。過不得片刻,如玉又急急忙忙要往沈歸老娘家去收她的碗,此時天已全黑了,她才要邁過小溪,便聽到對面一聲清咳,這黑燈瞎火人人都捨不得點燈的山村裡,沒有月亮的夜晚簡直黑的可怕。

張君抱拳堵在那小溪對面,輕聲問道:「能否叨擾小娘子一頓飯?」

如玉在小溪對面站著,才融不久的小溪寒氣森森,四野荒寂,這從京城被貶謫而來的里正大人肚子十分適時的咕咕清叫起來。如玉暗道那該死的陳寶兒,竟沒有給這人尋個下家,就轉身走了。

她雖是個新寡,但今夜安康在家,而陳寶兒還吩咐過要張君在她家吃飯的,想來也無人能說出事非來,而這人白日還救她一命,叫她不必吃一頓鞭子。想到此,她隨即道:「里正大人先去奴家等著,奴收了碗,即刻就來替你下面!」

言罷錯開他,一路小跑著到沈歸老娘家收碗,收完碗回來,才走到小溪邊,隱隱可見那裡正大人仍還在溪旁站著。

她有些吃驚,端著盤子走近了問道:「里正大人為何不到家裡炕上坐了等著,仍還在這裡?」

等了半天,她才等他憋出來一句:「我看不見路!」

如玉之所以能於濃黑的夜中一路來去,全憑的是對這條路的熟悉。她知道路上那裡有石頭,那裡有草根,那裡有個水坑兒絆道,又那裡必得要跳上兩步。但這自京城來的貶官兒人生地不熟,叫一個滿嘴油的混子扔到埡口上一間只有一席薄鋪的小屋子裡,便腳底抹著油溜了。

與早晨那抽劍而躍,揮刀砍斷兩根繩子時的英姿相比,張君此時的樣子委實有些狼狽。

進了院子,如玉一路把張君往廳屋讓著,高聲叫著:「婆婆,來客人了,把燈點起來唄!」

廳屋裡有炕那一頭,一點火星子明了又滅,滅了又明,安實老娘自己是個半瞎子,看不準火頭兒,那一盞很久不用的油燈便死活點不起來。

張君見如玉轉身進了廚房,屈在灶下正在對嘴吹那點火星子,自己也跟了進去,站在如玉身後道:「不必勞煩老人家,我在這廚房中叨擾一碗飯即走。」

如玉拿火棍子搗著灶眼,添了幾根柴進去,不一會兒火忽啦啦燃了起來。大鍋滋啦啦的冒著熱氣滾起來,她自案板上抓了一把麵條扔進去,邊攪邊道:「那怎麼行?您是客人,快往廳屋裡坐著去,奴家一會兒就把飯給大人端去。」

老太太是個耳背的半瞎子,趴在窗子上叫喊著:「里正大人怎的還不往廳屋來?」

如玉的一碗飯已經撈到了碗里,她將碗遞給張君,又壓他在一張小扎子上坐了,出廚房到上房裡頭,自老太太手中接過燈盞並那火摺子,連連打著了套到一隻氣死風的籠子里,才拍著老太太的背,湊在她耳畔道:「里正大人來叨擾碗飯,因怕費咱家的燈油,只在廚房灶下趁著灶火吃,您也別編筐了,早些睡,好不好?」

論起來安實老娘還不到四十歲的人,因為操心太多,面色簡直像個五六十歲的老嫗。她連連點頭道:「孩子,你也洗了澡早些睡,莫熬的太晚了。」

如玉笑道:「媳婦省得!」

她忽而覺得有些不對,回頭四顧了半天咦了一聲又問自家婆婆:「安康去了那裡?」

安實老娘回道:「孩子怕耽誤了學業,擦黑就往鎮上去了,你不必擔心他,快去吧。」

張君撩著碗帶澆頭的臊子面,麵筋而柔,簡簡單單的蔥花蘿蔔澆頭,香的他這個餓了整整一天又凍了整整一天的人幾乎要吞掉自己的舌頭。

那小丫頭還替他挑了幾根姜蒜蒸茄子放在只小碗裡頭。他早晨抱她時,聞得滿身桂花香氣,還曾在心裡暗贊過,於這窮山僻水中,竟還有如此標緻的小娘子。

方才她伸展著腰肢在屋檐下摘這茄子,那時候他還嫌風乾的土大心裡暗誹,此時試著吃了一筷子,一股香油蔥花並蒜香姜辣味兒,又香又兼廚方里的暖熱,嗆的張君一個國公府山珍海味吃遍的二少爺幾乎要流下眼淚來。

如玉提著氣死風燈出了廳屋,一路快步到廚房,迎門便撞上張君正拿著方純白的手帕在揩嘴角。

他見如玉進來,於燈下眼泛桃花,十分溫和的一笑:「小娘子的面,做的委實好吃之極!」

如玉看他那一笑,心如小鹿亂撞,喉緊唇燥說不出話來,回頭無聲笑了笑算是應付,接過碗放進大鍋里,又舀水進去伏到灶下吹了口氣,拉兩把風箱吹熱了水,將一鍋子的碗都涮了出來,這才舀出餿水留著次日給豬抖食。然後自提桶進來又趁著那未熄的灰燼悶了半鍋水,擦凈手摔了帕子才出了門,便見張君竟還在廚房門上站著。

她倒被他嚇了一跳,一手解著圍裙一邊仰面問道:「里正大人為何還不走?」

又是等了半天,那裡正大人才憋出一句來:「天太黑了,我不認得路!」

如玉轉身進屋提了那盞氣死風燈出來,轉著柄子遞給張君道:「有這盞燈照路,你就能看見了,快去吧!」

她轉身才要進廚房,又聽他憋出來一句:「我沒有被子!」

如玉這才知道陳寶兒為什麼要將張君安排到埡口上那供獵戶們歇腳的小屋子裡去住了。她雖嘴壞,卻是這村裡還算不難纏的婦人。陳寶兒自己扣的要死,明知那屋子裡只有床薄褥子,將這人推給她,是想讓她又供吃來又供鋪蓋。

這樣一個大活人矗在自家院子里,那一襲白衣單薄的什麼一樣。三月的夜風刮來,還冷的跟刀子似的,他是個男子還能撐得住,要是婦人們,只怕早要凍死了。

如玉嘆著氣搖了搖頭,轉身進西屋將自己的被子與枕頭齊齊兒抱了出來,一手接過那盞燈疾步往外走著,見張君跟了上來,一路帶他自後院出了門,邊走邊道:「這是我自家蓋的被褥,家裡再無多餘的,所以你明兒自己有了,必得要給我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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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娘美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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