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跑
記憶中的路線一成不變，許小天老遠就看見外牆上那個大大的「拆」字，她想自己應該知道為什麼必須要回家了。
心裡毫無波瀾，又往前走了一段，許小天站在自家大門前，門沒鎖，她右手拉著行李箱，一眼朝裡面望去，視線穿過院子，裡屋的大門，直到落在屋子裡陳舊的沙發上。
母親就坐在上面，比起年輕時身材略顯臃腫，斑白的頭髮即便是染色也無法完全遮蓋，許小天的心裡隱隱一疼，還記得高中的時候母親的頭髮便已經花白。
裡面的人似乎還沒覺察到她的存在，許小天深吸一口氣，拉著箱子走了進去。
拉杆箱劃過地面的聲音終於把許母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四目相對那一刻，竟是無言以對的沉默。
許小天忍不住率先開口。
「我爸呢?」
「出去玩兒了！」
果然還是自己那個從不沾家的父親，許小天心裡暗想。
「裡屋那張床和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你鋪一鋪，晚上就睡那裡吧！」
「嗯。」
許小天轉身進了裡屋。
很多事情突然在心裡清晰的起來，比如自己為什麼那麼宅?也許就是因為自己有一個從不沾家的父親。
許父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聽到外面習習索索的聲音，許小天習慣性地把燈一關，縮在了被子里，不再去想外面發生了什麼，反正有什麼事情，明天都會自見分曉。
她又劃開手機，停在了那個對話框上，手指在上面飛速打了幾個字。
「我回家了。」
拇指停在發送鍵上，猶豫了很久，還是沒能發出去。
她覺得自己應該善良一些，既然已經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就不要再去打擾別人，該斷就斷，放手也好讓別人繼續向前。
一夜的輾轉難眠。
……
第二天整個許宅就變得熱鬧起來。
許家兄弟三個，如今趕上老宅拆遷，要說不熱鬧，許小天是萬萬不能相信的。
看似互相寒暄的一大家子，實則暗藏洶湧，當年父親出事的時候，可沒有一個人幫過忙。
許小天冷漠地看著大家。
因為生病腿腳有些不便的大伯，小日子過得美滋滋掛著啤酒肚的二伯，還有沉默不語像個悶葫蘆一樣的父親。
以及幾個不知多久沒有聯繫的堂兄堂弟，堂姐堂妹和兩個嬸娘，甚至包括自己的母親。
許小天自己就像個外人，冷眼看著這一切，她有些痛苦有些糾結，或許她應該參與進去跟大家吵一架，順便給自己爭取一點權益。可她就是不想，心裡一點兒這樣的慾望都沒有。
如果不是因為這麼多人在場，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蹲在原地，抱著頭冷靜一會兒。
老宅是爺爺奶奶那輩留下來的，按道理理應三兄弟平分，可現在爺爺奶奶的兄弟又有了孫子孫女，甚至重孫，重孫女，以前的一家人，現在的三家人誰都想多佔一些，卻又不願走法律路線，鬧得難堪，如今就只能僵持不下。
母親把她叫回來，大抵是想多個人多個幫手，可現在看來，自己並不是個好幫手，她有些愧疚，又無法勉強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裡該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這就是人生，可當你像許小天一樣把自己摘出來的時候，人生就變得荒涼而沒有意義！
許小天估摸著這事不是一時半刻可以結束的，找了個由頭次日就要離開。
臨行前自然少不了母親一番數落，父親依舊是遠遠地站著沉默。
許母看自己攔不住女兒，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都快三十的人了，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帶回來，看看自己活得像個什麼樣子！」
許小天的背影一怔，一股寒氣油然升起。
「等什麼時候我能看到你和父親不再分割兩地，什麼時候我回家能看見你們同時在家，有說有笑，而不是大吵大鬧，什麼時候我們一家人能完整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時候，你再來教育我吧！」
許小天一聲冷笑，不再管身後人的反應，抬腳就走。
才剛出門不遠，就看見好久沒見的弟弟也回來了，心底又柔和了下來。
許弟看著姐姐出門的樣子，眼神略微黯淡。
「姐，你現在就要走啊！」
許小天在心裡嘆了口氣，難得露出一抹笑容。
「嗯，我在蘇城還有事要處理，你先回去吧。」
說完就低頭離開，她怕自己後悔。
比起蘇城那個出租屋，就算再吵再鬧，這裡也才更像個家不是嗎？起碼有很多擁有相同血緣的人，正是血緣這個東西把他們緊密的聯繫起來。
可若是離開了感情，只靠血緣，那這個家裡就只有爭吵，沒有溫情，是家也更像一個地獄！
她真的害怕有一天自己也會像現在的母親一樣，被囚禁在一個這樣的家裡。
她看不到幸福。
只看到母親對父親的抱怨，父親對母親的疏離。
她明白父親的脊樑從當初為了這個家外出務工的時候彎了下去，母親的脊樑從得不到父親關心的那一刻彎了下去，至於這個家的脊樑，從它不能團圓的時候也已經彎了下去。
許小天感恩這個殘缺的家將自己撫養這麼大，卻也怨這個殘缺的家，沒能給自己家的溫暖。
似乎每個人都抱著對彼此的怨恨而生活，在痛苦與渴望中不斷掙扎。
每個人都渴望得到一個完整的家，每個人卻又不得不為讓這個家裡的人生存下去而做出自己的選擇。
很多事情你明明知道原因在哪裡？可卻沒法改變它的軌跡，因為它已經發生了，而且還將一直持續下去。
久而久之，每個人就都成了一個孤獨的脊樑，不得不扛起自己，直到遇見另一個人，進入一個新的家庭，然後再將一切循環延續下去！
父母也有自己的人生，無法顧及孩子太多，等孩子長大了想去尋找自己殘缺的那部分，最終卻發現又進入了一個新的循環。
不管是什麼樣的問題，總會存在一些問題。
有些家庭願意彌補，而有些家庭，彼此之間卻只能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