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馬的公案

第一章 落馬的公案

「啊!」

燕嬌尖叫出身,猛地坐起身來。驚恐的喘著氣。

「喊出來了!喊出來了!」

「大小姐醒了!」

幾個丫鬟喜極而泣,喊著大小姐醒了,忙去給各主子報信。

凌香淚珠滾滾:「大小姐您終於醒了,大夫說過,您只要能喊出聲就好了。」

燕嬌嬌艷動人的臉上,只有劫後餘生的驚恐和迷茫。「你是誰?」

凌香愣了,瞪大眼睛看着燕嬌:「大小姐您別嚇奴婢...」聲音突然哽住,大小姐墜馬昏迷了一個月,天天夢魘卻發不出聲,現下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回來。

天爺啊!

這叫什麼事啊!她家大小姐不過是訂了個親而已啊!

燕嬌腦子裏鬧哄哄的,一片混沌,像是一片虛無,卻又有很多的記憶要湧現出來,她極力想抓住點什麼,卻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燕嬌美目凝神,問:「我是誰?我在哪啊?」

凌香道:「咱們在家裏啊小姐,這裏是定國公府,您是定國公府的嫡長女,燕嬌啊。」

定國公府?

「定國公府?」燕嬌突然悲慟大哭「定國公府...定國公府...不在了啊。」燕嬌放聲大哭,好不凄涼。

定國公府,燕嬌,都不在了啊。

有關定國公府血色的記憶湧現在燕嬌的腦海里,她心中大慟,猛然吐出一口鮮血,再次陷入昏迷。

大周景元十年的臘八節。京中一片喜慶洋洋。邊關大捷,景元帝在臘八這日照例賞了八寶粥后,又對幾個立了戰功的武將家着重賞賜。而這其中最隆重的,當屬定國公燕家。燕家長子燕歸,在此次大戰中重傷敵軍首領,致使遼軍群龍無首,燕歸一鼓作氣,率大周將士生生將遼軍逼退五十里,打得遼國慌忙求和,寧願就此稱臣,歲歲納貢。

五年前燕歸的父親定國公為國捐軀后,燕歸一直在邊關領軍,繼續抗擊遼人,皇上也沒有下旨讓他襲爵。定國公夫人也在五年前,難產生下定國公的遺腹子后撒手人寰。所以連國公和國公夫人都沒有的國公府,在京中很是沉寂了幾年。

而這一次,皇上重賞燕家,又下旨令眾將士們回京述職,接受封賞。朝中早有猜測,燕歸此次回京,很大概率會襲爵。而定國公府的嫡長女燕嬌,自母親去世后,便跟了丹樂道長修行為國祈福。三月前陛下已下旨,賜婚給了睿王世子。

睿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弟弟,睿王世子賀嘉鴻風流俊俏又頗有文采,常伴御駕很受今上看重。更是京中所有待嫁姑娘的夢中情人。

總之,這是門好親。

一向冷清的燕家一時在京中風頭無兩,府中門庭若市。

然而燕嬌回京待嫁,種種表現卻令人感嘆,睿王世子怕是要鮮花插在牛糞里了。先不說燕嬌長在道觀,缺乏教養粗鄙無禮。單說這一月前,睿王世子約了燕嬌出門賞梅,燕嬌卻不知怎麼跟人賽起馬來,結果自己作死摔下馬來,最後落了個重傷昏迷的下場。京中的小姑娘們紛紛呸了一句活該!

燕嬌落馬,連帶着睿王世子也被皇上呵斥。更是被睿王罰去佛堂跪着為燕嬌祈福。嘉鴻世子就算生了大病發起高燒,睿王爺也沒心軟放出來。睿王放話燕嬌一日不醒,睿王世子就得跪一日。

於是京中的小姑娘們紛紛去了道觀為燕嬌求神。燕嬌的師父可是個女道士,太上老君應該會保佑燕嬌吧?

嘉鴻世子謫仙一樣的人物,每日跪在佛堂發着高燒,這讓她們心疼不已。

也不知是不是太上老君顯靈,總之燕嬌在臘八節這日幽幽醒轉。

因着臘八過節,又有宮裏的賞賜出來,京中的氣氛自然和樂融融。而最令人開心的,是定國公府傳出消息,燕嬌已經能下地走路。睿王爺也適時解了睿王世子的懲罰,關心世子爺的世家小姐們總算鬆了口氣。

定國公府,燕嬌吐血昏迷后再次醒轉,凌香在她身邊伺候着。燕嬌看着熟悉又遙遠的定國公府,悲從中來。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燕家傾覆,夢裏她顛沛流離,夢裏的她受了傷,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是那個夢太過可怕,每每回憶起來,總是讓她心悸不已。那夢太苦比她喝的葯還要苦千百倍。燕嬌遺忘了夢裏的許多細節,她很想想起來,又害怕想起來。

景元帝的賞賜絡繹不絕的進入定國公府,給這座宅子帶來了無限的榮光與熱鬧。此時外面盛傳已經痊癒的燕嬌由丫鬟凌香扶著慢慢爬上閣樓。

她每行一步都十分吃力,額間細汗層層冒出,但她腳步雖慢卻不曾停歇。府中常有人來拜見,宮裏賞賜流水一樣的進了燕府,燕家的下人匆匆走過,虛弱的燕嬌與定國公府的潮氣蓬勃格格不入。

燕嬌爬上閣樓。刺骨的寒風刮在臉上,她仿若不知,定定的看着北方。

「小姐,這裏風大,咱們回去吧。」丫鬟凌香擔憂的望着自家的主子。小姐自醒來了一個月。醒來后就這樣,時常一言不發的待着,面上無喜無悲,好似有千斤重的心事。

「這是燕家最高地方。」燕嬌說道。這千斤重的心事,依然堆在臉上。

主子的話,凌香聽得懂,卻無法明白,她再看一眼主子看的方向,府外是一些高低錯落的屋脊。最高的是皇宮的角樓。在大盛朝,沒有哪個臣民的房子敢高於皇城。可是,這也沒什麼好看的啊。

「五天了。」燕嬌幽幽道。

凌香點頭:「小姐是醒來有五天了,只可惜您還沒想起來墜馬的細節...暫時還不能去睿王府討說法...」

凌香怯怯的,小姐的脾氣她知道,這要是不依不撓鬧起來,大少爺還沒回來,小姐難免吃虧。

燕嬌搖頭,凌香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小姐早已不是那個驕傲任性的小姑娘,她現在想的不是這些。這五天於她來說,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她活過來了!

她沒有死在那個人懷裏,而是重生在哥哥回京述職的這一年,此時她珍而重之的家人都還在。一開始燕嬌也不敢置信,她反覆的睡去,反覆的醒來。一直到今天,才終於敢確認。

她,燕嬌,活過來了!

如今她回到了十三歲,這一年,哥哥凱旋歸來,三月前她被聖上賜了個好姻緣。她從師父身邊回到京城待嫁。

這一年,是燕嬌記憶中那短暫的一生中最好的一年。

往後的她,被退婚,被低嫁給一個廢人,被折辱,僥倖逃過朝廷的滅門后又流離於戰爭中,艱難存活...

那苦澀又模糊的記憶,燕嬌想來還是一陣害怕。

凌香只當小姐為了賀鴻世子的冷情而傷神,卻壓根不知道,面前的大小姐,早已經千帆過盡,閱盡了人世苦楚。與前世燕嬌所受的痛苦相比,墜馬昏迷一個月,那隻能算小傷。

不是嗎,畢竟她的家人都還活得好好的啊!

燕嬌只要想到,前世燕家的下場,便心如絞痛。

她望着西北。那是前世她一家人命喪的地方。哥哥奮勇殺敵,護衛國土,最後卻被當叛臣賊子。一道聖旨一下,她一家人幾輩子的功勛就作了廢,哥哥身經百戰,沒死在戰場,死在自己人的刀上,死在他守護的君上手裏。呵,叛臣賊子?燕嬌在心裡冷笑連連,在這些上位者眼裏,他們一家的忠勇算什麼?笑話嗎?

燕家一門忠烈。祖父襄助聖祖建立大盛。封定國公,父親襲爵後繼續鎮守邊關,五年前父親為國捐軀后,哥哥接替父親的職位,繼續為安定邊境而熬盡心血...

燕嬌抬頭望天,一片烏雲。

天道不公,君主無明。

好在,她回來了...

也許是前世的那個毒藥,讓她忘記了許多事情,燕嬌不記得後來的她是怎麼活下來的,但是當時燕家上下兩百多口人,被他們擁護的君上一道聖旨斬首,這個仇,燕嬌重活十次也不會忘。

既然老天給她機會重來,這一世,這些賬,燕嬌要一筆一筆的算。

冷風襲面而來,燕嬌掩唇猛咳了幾聲:「咳咳...」

凌香忙扶著大小姐進了閣樓。把自己手裏的湯婆子也給燕嬌拿着,又跑去關緊了門窗之後,給大小姐倒了一杯熱茶...

燕嬌望着忙上忙下的凌香,眼眶微紅。這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前世的她,也死在了那一場屠殺里...

燕嬌為了報仇殫精竭慮,可就差臨門一腳時,她卻被小人暗算,失神失智了十年,那十年,燕嬌是怎麼過的?她醒來后,腦子昏昏沉沉,前生事早已忘了大半,唯獨這仇這恨,刻骨難消!

老天開眼給她一次機會重來,改變她一家人的厄運,她豈能辜負?

燕嬌痛苦的搖搖頭,趕走前世她臨死前的複雜情緒。凌香看大小姐傷心,急得直跺腳:「小姐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想起什麼了?難道您墜馬真的不是意外?」凌香一着急,就容易把事情往壞了想,那嘉鴻世子一表人才,大小姐原也是心儀他的,可他卻是個冷情冷性的人。凌香覺得一定是大小姐想起來墜馬的事,肯定與賀鴻有關,大小姐不怕被暗算,卻不能接受被心儀之人暗算。所以大小姐才愁眉不展。

凌香見大小姐還是不說話,只是哭,一着急又問:「您該不是想打上睿王府去?」

大小姐的脾氣,沒人比凌香更清楚。大小姐要真這麼干,凌香勸不住,但可以代替大小姐出征!

燕嬌搖著頭:「咱們不必打上睿王府,睿王府的人來過了嗎?」她低頭沉思,眼下的事情還是要先解決。

凌香鬆了一口氣。說起自大少爺打了勝仗,即將班師回朝的消息傳遍朝野后,睿王府的人便每日上門,不是給大小姐請醫就是送葯。

這殷勤獻的太假太敷衍,連凌香也看不過。

她憤憤不平的道:「睿王府害得大小姐受重傷,現在又確實過分,到如今也沒個像樣的主子來看看您。但是您也別生氣,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二太太早吩咐人都打發走了!等您身子將養好了,大少爺也回來了,到時候咱們再去算賬。」

燕嬌突然笑了笑,她想起來了,原來這就是十三歲的她啊,有仇必報,誰讓她不開心,她就能想盡辦法讓他不好過!

她的脾氣,她的凌香再了解不過。

是以燕嬌雖然醒來五日,但凌香也只是慢悠悠的把消息傳出去。為的就是讓嘉鴻世子多跪幾佛堂。

燕嬌低頭,看着手上的疤痕,墜馬時受傷不淺,手上也留了疤,雖不如頭上的傷嚴重,但到底是個印記,她看着這疤痕,卻怎麼也想不起帶來這疤痕的賀鴻長什麼樣。「我不生氣,她們不重視我,不是她們不好。只是人之常情。」

一個已經惹了帝王猜忌的家族,又怎麼會讓人看在眼裏呢?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哥哥驍勇善戰,一舉為大盛朝擊退遼人。功高蓋主的哥哥怎麼能不讓景明弟忌憚?再加上奸臣的刻意陷害,使得整個燕家遭遇滅頂之災。只恨前世的燕嬌太蠢,張揚跋扈,生生給哥哥惹來許多非議...

睿王府不中意她這個兒媳婦,燕嬌並不介意,畢竟是御賜的婚姻,雙方又能滿意到哪兒去?可倘若睿王府是想要了她的命,那這筆賬就得換個演演算法了!想到這裏,燕嬌問:「我的傷,他們是怎麼說的?」

提起這個凌香就來氣。明明是睿王世子爺約了大小姐出去賞梅,可定國公府最後只得到一個重傷昏迷的大小姐。二老爺和二夫人自然是不能放過睿王世子,可他竟顛倒黑白,只說自己騎術了得,大小姐非要和他比試,這才導致了意外...

這事情蹊蹺,可就是鬧到皇上跟前,大小姐昏迷不醒,個中緣由,只能聽睿王世子一家之言。這事兒,也只能照睿王世子說的話,當意外來算了...而當時同游的林家大小姐,也佐證了睿王世子的話。

凌香說着,似是想到了什麼,她上前一步扶住大小姐,小心的問:「大小姐,您的騎術奴婢再清楚不過了,奴婢也很懷疑不是意外。您,也是這麼想的嗎?」

燕嬌低眉:「我記不清了...」她凝神想想,卻頭痛無比。

燕嬌痛苦的皺眉,凌香動作熟練的幫燕嬌揉着太陽穴。

「大小姐別着急,總能想起來的,咱們先好好調養著,這筆賬咱們先記着,等大少爺回來再去找他們。」凌香安慰大小姐,慢慢的為她揉着太陽穴。大小姐醒來后經常嚷着頭疼,凌香便特意從大夫那裏學了這個手法,來緩解大小姐的頭痛。

燕嬌撐著頭,想着出去遊玩的事,她模糊記得梅花開得正好,那個人激她賽馬,燕嬌出身武將世家,手上又有些功夫,騎馬自然不在話下...可後來的事...她是真不記得了。

前世的燕嬌也是不記得的,否則燕嬌怎麼會善罷甘休?哥哥回來后,當時的燕嬌一定會告狀,她也不會聽從了那些人敷衍的哄騙,直到被當眾退婚時還一臉的不敢置信,直至最後受盡侮辱,卻做出那樣的蠢事來,那時連一向好脾氣的嬸嬸,也當眾說她簡直是丟盡了燕家的臉...

燕嬌想起這些荒唐的往事,心底嘆息一聲。如今的她連睿王世子的面貌都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當時的一腔深情,着實可笑。

凌香一面揉,一面安慰著燕嬌:「大夫說了,您身上的傷只是小事,要緊的是從馬上跌下來傷到了腦袋,這才昏迷了一月,醒來後有些事情想不起來也是常有的,等調養好了,您就會慢慢恢復記憶的...咱們現在先養好身子,先不跟他們生氣啊...」

燕嬌點頭。慢慢來,她失去的記憶可不單單是墜馬這一日的,腦海里還有許多空白的記憶,她要慢慢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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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后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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