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線列步兵

第二十四章 線列步兵

梁錚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暗暗盯上了。

此刻的他,正在梁府的花廳里,指著自己手繪的軍裝,和屬下的營正們商議著軍服的事。

團練想要辦好,除了兵源,還得備好槍械和軍服。

槍械倒是現成的,上回蘇清和下廣州,繳獲的還有幾大箱的火槍、刺刀剩餘,只這軍服有些頭疼。

這倒不是因為甲胄置辦不下,而恰恰相反,永寧城裡大大小小的打鐵鋪也不下十家,可它們送來的樣式,梁錚卻是一家也看不上,反而自己動筆,手繪了一副。

只是這一副卻讓所有的家將們目瞪口呆。

「少爺,你真讓咱們穿著這個去剿匪打仗?」第一個提出質疑的是徐虎。

他也是關寧鐵騎出身,當年跟著梁遠智告老還鄉的親兵,資歷雖不如蘇清和,但在梁府之中,也算老人了。

「你說說看,現在一般的弓弩,射程有多少?」梁錚沒回答,反而沖著他問道。

「唔,大約百步。」

「好,就是百步,咱們的燧發火槍射程也差不多這個水平,可不要說普通士兵的革甲,即便是明光鎧,你在百步之內見過射不穿它的箭矢嗎?」

「這個……」徐虎吶吶地不言聲。

他的確沒見過。

明軍的弓弩雖比不上宋時的神臂弩,然而無論射程、勁道……如果不用盾的話,不要說革甲,就是板甲也未必擋得住。

「所以你們沒注意嗎?盔甲的意義,對於一個士兵來說,無非一種心理安慰,好像我有了甲就有了一層保護的意思。但事實上,盔甲既笨重,又不實用,反而影響了士兵的活動。既然如此,還不如淘汰了,直接換布衣的實在。」梁錚搓著手說。

幾天前,自從蘇清和向自己稟報說擴編的500人已經募齊了以後,他就一直在計劃著這件事了。

只是……

「可,可是,少爺。穿這個也實在是太……」徐虎指著梁錚手繪圖鑑上的軍裝,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這件軍服……怎麼說呢?

拋棄了甲片、直接採用了錦帛布料,緊身筆挺的設計,配著鋥亮的黃銅扣裝飾,純白的武裝帶,白色的長筒靴,漂亮的三角帽,在視覺效果上與近代歐式軍隊的那種華麗軍服簡直如出一轍,完全就是中文版的「大英帝國紅衫軍」……

這的確實在讓這些幾乎沒怎麼見過外國人的大明人大跌眼鏡。

而且……

「你覺得用錦帛做軍服太奢侈了,對吧?」梁錚微笑地說道,「其實我這麼設計是有原因的。」

「原因?」

「咱們的這支團練和別人不同,用的是火槍、刺刀,拼的是線列,我和你們說過,這種戰術需要鐵打的紀律,可紀律怎麼來?」

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地望著窗外的天色:「靠金銀犒賞嗎?靠軍規嚴令嗎?當然我不是說這些不重要,但單靠這些,能成嗎?」

幾個與會的家將對看了一眼,一句「這自古以來不都是這樣」險些就要脫口而出。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梁錚擺擺手,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心思,「可是你們想過沒有?軍隊都是由人組成的,即便可以通過訓練把士兵變成機器,也不能否認他們是人的事實,對不對?」

家將們想了想,不由得紛紛點了點頭。

「而只要是人,就會有思想,就會怕死。」梁錚又道,「可我們偏偏要他們不怕死,甚至即使刀砍到頭上了還能從容裝彈射擊,怎麼辦?」

「這個,少爺的意思是……」徐虎吸了口氣,似乎有些明白了。

「嚴厲的軍規固然重要,但如果僅僅只有嚴刑峻法,那也是不成的,秦始皇以酷法治天下,結果二世而亡,類似的教訓史不絕書。」梁錚說,「所以更重要的是給予士卒榮譽感、認同感,讓他們覺得這個團隊高於生命,他們才會自發地去維護團隊,去聽從指揮。」

他娓娓而談,聲音雖然不大,卻是字字珠璣。

因為事實上這就是近代軍隊與封建軍隊的最大區別。

封建王朝是「家天下」,想讓普通的士兵為了一家一姓賣命,即便統治者再怎麼普及「君權神授」,再怎麼「焚書坑儒」,對於普通民眾來說,也缺乏心理上的認同感。

所以才會每逢天災,一個處理不當就有人造反。畢竟天下是你家的,你當不好家,我幹嘛不反?而現代民主制度則不同,一個政黨有問題,大不了換個政黨,不會造成太大的動蕩,當然反政府的武裝起義也是有的,但那畢竟是少數。

所以封建王朝想要維持士兵們的戰鬥力,一般是靠軍餉,靠督戰隊,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就是這個道理。

這也是為什麼明朝幾十倍於滿清的軍隊,更有著比清兵先進的武器,一旦發不出軍餉,就瞬間崩潰的原因。

不過梁錚當然不會現在跟大家提什麼民主政治——這不現實,他的目的只要建立起一個類似「湘軍」的組織。

「湘軍」能夠經的起惡戰,往往少數人打敗太平軍幾萬、十幾萬大軍,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團隊凝聚力。

他們的團隊凝聚力是靠同鄉、同屯這樣的結構支撐的,梁錚也是——他召的幾乎都是永寧鄉農,但他要做的,卻遠不止這些。

他要鍛造的,不只是「湘軍」,而是在大明教練出一支足以媲美「英國紅衫軍」的,真正的近代化軍隊!

「而我設計這個軍服的道理就在於此。」梁錚指著圖鑑道,「我用錦帛為料,是因為歷來只有達官顯貴才能著錦帛。可我們的士兵是什麼人?是最貧苦的鄉農,根本穿不起這些,你讓最貧苦的鄉農穿上錦帛,這就是一種……嗯,心理暗示,讓他們覺得參加咱們的團練,就是高人一等。」

在古代,尤其是階級制度森嚴的明朝,只有皇室宗族、達官貴人能夠身著錦帛,地位的黎民百姓只能穿粗布麻衣,因而古代的平民百姓又被稱為「布衣」,你穿錯了衣服那是要被官府打板子的。

雖然到了崇禎年間,這個制度已經執行得遠不如過去那麼嚴格,但在平民百姓的意識里,穿帛著錦仍然是「大人們」的特權。

梁錚:「有了這種想法,他們就自然會以能夠成為團里的一份子為榮,因為這個團里他們會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高貴了。那麼會為了能夠留在這種高貴團練中而自發地、努力地去適應我們的規則。」

當然,梁錚敢這麼做也主要是因為武大烈。

有這麼一個只要不是上綱上線,什麼事都可以包庇自己的「世叔」撐腰,他才這麼有恃無恐。

這也是其他的團練所不敢做的。

「我懂了,」徐虎一拍腦門,「少爺的意思,就是讓那些泥腿子覺得參軍是長臉的事,讓他們以身為咱們的團練士伍為榮,自然就會心甘情願地為咱們賣命。這的確比什麼重金犒賞、嚴刑峻法要有效些。」

「這話說的有些意思了,但還不全對。」梁錚凝神靜思了一回,補充道,「青石坳的那一晚,我曾經告訴過大家,現如今我還是這個話——我們這個隊伍,是榮譽至上,紀律至上。你們都是我爹手裡使過的老人,我自然放心;可是新募來的那些鄉農會怎樣,他們雖然能吃苦,但我要的並不僅僅是這樣,我要的他們不但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甚至是馬刀砍到頭頂了都還能從容不迫地裝彈射擊,所以他們能不能做到,這可就難說了。」

「唔。」

「前些天我到縣衙的時候,武世叔還拉著我說了好些話,交代我要居官勤謹,」梁錚道,「我想,這雖是場面話,但也未必沒有道理。」

他說著,一邊往有些凍著的手上呵了口氣:「我想過了,既然辦了這個團練,就該把團練辦好,於他老人家的面上也好看些,也不辜負了他的一番提攜之意。」

他說著呷了口茶,把自己深深地陷進了檀木雕花的椅子上,閉上眼睛也不知在品茗醇香,亦或在想些什麼。

「話扯遠了。」過了好一會子,梁錚才重新睜開眼睛,「言歸正傳,我們得讓大家感到榮譽高於生命,他們才會為了榮譽去拚命,讓他們感到團隊高於生命,他們才會為了維護團隊而聽從指揮;才會無視身邊的同伴一個個倒地而繼續前進,才會主動接受我們近乎嚴苛的訓練。這樣才能辦好這個團練,上不負天子以報國家,下不負黎民以守一方。」

一番話說得眾家將無不暗服。

「可是少爺。」一直一言不發地蘇清和站了起來,「按編製,咱們團滿編得有500號人,也就得訂500套的軍服,這麼多的錦帛……只怕咱們永寧縣沒有哪家布商有這麼多貨吧?」

「哦?」梁錚有些意外地將目光轉向自己的管家。

這一點他倒沒想到。

「而且錦貴布賤,這……」蘇清和苦笑了一下,「怕不是咱們半個梁府都得賠進去?」

這倒不是假話……

梁遠智雖說家境殷實,但也不是什麼富可敵國的豪門,買500人的錦帛軍裝,加上裁剪縫製的工錢,的確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然而……

「錢該花就得花……」梁錚道,「既然要辦好團練,那麼花些銀子也是值得的事。」

「可是……」蘇清和苦笑道,「老奴只怕就算咱們肯花銀子,也沒人能賣得出這麼多的錦帛啊。」

「是這樣……」梁錚說著站了起來,來來回回地在房中踱著步子,半晌才道,「那依你之見,咱們該怎麼辦?」

「要不,老奴試著去找一趟周記緞庄吧。」蘇清和斟酌著說,「周家是永寧縣裡最大的布商,和老爺又是故交,老奴去問問,興許還能給咱們打個折扣……」

「不。」梁錚微微擺手,「這件事我親自去,也顯得尊重些。你就留在城外繼續籌辦團練,讓徐虎帶一隊人跟著我就是。」

幾個人商議著,突然聽得瓦面上有聲輕響,接著地上「嚓」的一聲,彷彿樹葉落地般地微微一響,這一下雖輕,但徐虎已已然驚覺,兩道閃電般的目光在窗上掃了一圈,喝道:

「什麼人?」

說著身形晃動,疾竄而出。

然而窗外只見月光如水,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看來是我聽差了?」他不禁暗自疑惑。

「出了什麼事?」梁錚也踱著步子跟了出來。

徐虎正想開口答話,眼角一瞥之間,又見山子石後頭的黑影婆娑,似乎蹲著什麼東西,忙屏氣提神搶上去時,原來卻是一隻野貓,見了人鑽到月華之下,他們這才看真了。

「沒什麼,少爺。」徐虎這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原來是這畜生,倒唬了我一跳。」

「既如此,咱們回房接著議吧。」梁錚瞥了眼院內的假山游廊,挑簾又進了花廳。

院中,搖曳婆娑的樹影風聲,似乎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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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大明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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