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胡一鳴

正值秦川和沈追狼吞虎咽之際，小陳卻在咽口水。他今天起得很早去沈追的初中了解情況，聽著校長念叨了半小時的恭維話后，明白自己得不到什麼，就找了個理由走了。出了校門，他冷冷的勾唇一笑。作為一個十分能幹的十佳秘書，他怎麼可能不準備完全就啟程呢？小陳點開手機上保存的地址，循著路牌找了過去。

目的地是一座很破舊的平房，院子里一個男人正閉著眼睛坐在搖搖椅上曬太陽。男人的年紀不大，眉眼間卻儘是滄桑。

小陳停在門口，有些無措。他在調查的時間大致了解了男人的情況，卻沒想到現實和想象的差距這麼大。

男人聽見小陳腳踩樹葉的沙沙聲，猛地睜開了眼睛。一道彷彿有實質的寒光射出來，刺進小陳的眼裡、心裡，他哆嗦一聲，竟產生了一種想要逃跑的感覺。

「你是誰？」男人問，聲音含著嘲弄。

「我……我聽說你和沈追是同學？」小陳定了定神，多年的工作經驗讓他冷靜了下來。但是對男人的最初印象已經在他心裡成了型，讓他很難相信男人對沈追的評價。

男人點點頭，一雙漂亮的眼睛彷彿結了冰。他一瘸一拐的站起來，領著小陳進了屋。翻箱倒櫃的找出一張保存完好的相片，男人指著上面的兩個人說：「這是他。」

「你呢？」小陳找了一圈沒找到男人，心裡的不信任又擴大了一層。

「我初中沒念完。」男人的語氣冷的可怕，他又一瘸一拐的把照片放回原來的位置。之後不理小陳自顧自的做起飯來。小陳試著和男人搭話，卻都失敗了。他在一旁尷尬的站著，偶爾給男人搭把手。

男人把飯做完后，拿了兩根筷子，依著灶台緩慢的吃著。他吃的很慢，近乎是一粒米一粒米的嚼著。小陳本來不怎麼餓，可是架不住男人吃了兩個小時，更何況飯菜的香味還在不斷的鑽進他的鼻腔里。小陳咽了幾次口水，終於忍不住說他先走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說：「你真的要走？」

小陳實在忍不住，怒道：「不走在這裡餓著嗎？我看你就是個騙子！」

男人也不惱，只是拿著一雙漂亮到不像話的眼睛冷冷的瞅著他，語氣依舊帶著嘲弄，「只有我知道他的真面目，你真要走？」

小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得不說，他開始猶豫了。

男人慢條斯理的咽下最後一粒米，補充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小陳嘆口氣，認命的站在那裡等著。他看著男人一瘸一拐的收拾碗筷，又忍不住上前幫了忙。等到反應過來，他已經幫男人收拾完了。小陳十分憤怒的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轉過頭卻發現自己的面前放了一碗香噴噴的炒飯，裡面夾雜著煎的黃燦燦的雞蛋，還有幾個小小的蝦仁。小陳快要哭出來了，他狼吞虎咽的吃著炒飯，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

小陳吃完后，十分自覺的收拾好碗筷。從古舊樣式的玻璃窗看到男人又坐上了搖搖椅。小陳走到院子里，剛想開口，卻發現男人已經睡著了。他睡著的樣子很好看，沒有了醒著時候的狠厲和冷漠，眉眼間帶著一種隱隱約約的天真和稚嫩。

小陳又進了屋，幫著男人做了一點家務，卻沒想到有了意外發現，他看到房間的角落裡一個金燦燦的獎狀正在那裡安放著，上面寫著「胡一鳴」「三好學生」的字樣。

小陳摸了摸那個獎狀，不知怎的，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複雜得很。

他又到了院子，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男人，不，應該說少年的睡容。少年的眉上有兩道小小的疤痕，逐漸交合形成一個「x」。小陳之前覺得那是少年狠厲的標誌，現在看起來卻是順眼了許多。他守著少年，看太陽由正當頭逐漸西沉。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少年睜開漂亮的眼睛。無數色彩交織的陽光落到他的眼睛，讓那雙漂亮的眼睛顯得變幻莫測。

陽光漸漸消失，一切落下了帷幕。被陽光染成暖色調的眼睛再不見，只剩下無盡的嘲弄和冷漠。

對一切的嘲弄，包括他自己。

對一切的冷漠，包括他自己。

小陳突然覺得可怕，他生生的打了一個寒顫，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我這條腿便是沈追弄瘸的。」少年滿足的咂咂嘴，彷彿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他對著小陳咧開嘴巴，露出一個糅雜著幸福的血腥笑容來。

小陳忍住生理和心理的不適，追問道：「怎麼回事？」

少年卻不肯開口，他舔舔嘴巴，忽的湊近了小陳，伸出紅艷的舌頭，將舌尖抵上小陳的耳垂。

「嘔——」少年彎腰劇烈的乾嘔起來，淚水混雜著嘔吐物胡亂的掉落在地面上。

小陳慌了神，匆匆忙忙的跑到屋裡找工具收拾。

少年嘔吐完，失神的跌落在搖搖椅上。沒一會兒，小陳拿著鐵杴出來了。他任勞任怨的把少年的嘔吐物鏟起來再扔到極其復古的「茅廁」里，一時間塵土飛揚。少年似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不顧一切的放聲大笑。塵土嗆到嗓子，少年乾嘔兩聲，卻還是病態的堅持著狂笑。

小陳收拾完一切，實在看不慣少年這麼折騰自己，不禁狠狠的把少年從搖搖椅上拽起來，打了他的屁、股一下。

「你這孩子怎麼回事？！不知道愛惜自己嗎？！就算是被弄瘸了一條腿又怎樣？！誰還不是胡亂的活著？！」

少年止住笑，冷冷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小陳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腦袋逐漸低沉。

「你叫什麼名字？」少年問。

「什麼？」

「你叫什麼？」少年重複一遍。

「陳柯。你呢？又叫什麼名字？」小陳心下已經有了答案，只是他想聽他親自說。

「胡一鳴。」少年說完，把小陳推出了院子，隨即重重的鎖上了大門。把一切屏蔽在他的世界之外。

小陳站在門口撓了撓腦袋，今天忙活了一天似乎什麼也沒得到。他嘆一口氣，胡一鳴小同學的問題看起來很大，所以他的話參考價值並不大。

「明天要繼續加油！」小陳握了握拳頭，為自己加油鼓氣，臉上又露出了與他年紀不相符的天真笑容。只是，心頭悄然間已經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雖然淡的幾乎看不見，但又確確實實的存在著。所以，在小陳加完油、鼓完氣之後，他又嘆了一口氣。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

後來，小陳又留下調查了一段時間，其間自然順便感受了一下大自然的美好風光，但更多的還是認認真真的工作著。除了從幾個之前被學校開除的孩子里得到了一點負面評價外，小陳得到的反饋都是沈追好得不得了。他認認真真的記下那幾條負面評價，又認認真真的重看一遍，結果他看著看著竟然看笑了。

小陳咳嗽兩聲，努力讓自己正經嚴肅些。可是那些評價實在是太過搞笑，以至於讓他一秒破功。他還記得那個少年眼神飄忽不定，流露出一抹懼怕的神情，拉過他悄聲道：「沈追是個怪物，他導致了我們所有人的不幸。」然而，實際上，這幾位同學只是因為違反校規而被學校開除。小陳甚至找到了他們的開除記錄，原因是逃課打群架。雖然記錄上語焉不詳，但小陳還是翻出了那個久遠的事件。那場群架牽連的很廣泛，甚至還牽扯到了當地駐軍。至於沈追，他和這件事情半毛錢關係都沒有。至於「怪物」之言更是無稽之談。只有一點值得注意，小陳點了點「gay」這個單詞，沉思良久。

那個說秦川是「怪物」的不良少年在最後支支吾吾的加了一點，說他以前聽說沈追其實是個「gay」。

「因為他喜歡男人，所以他才變成怪物的。」不良少年說的十分認真，卻讓小陳感覺尤其荒唐。他想到老闆的往事，也清楚的明白著為何老闆要他把秦川身邊的「兄弟們」全部調查一遍。小陳想要刪掉那三個字母，因為經過他的調查，沈追的確是很好的一個人。那位奶奶說的沒錯，能夠和沈追扯上關係，的確算是那個人的福氣。可他又害怕如果不良少年說的是真的，最終會傷害到秦川，以及他那故作堅強的老闆。

糾結之下，小陳打開手機點開和秦川的聊天頁面，發了一條消息，「小少爺，你和沈追是什麼關係啊？老闆居然讓我給沈追買禮物？？？」

等待良久，秦川終於回了消息，一個大笑的表情外加簡簡單單、清清朗朗的「我哥」二字。過一會，又給他發了一個小視頻，配上文字：「怎麼樣？我和我哥拜把子的場景。」

小陳看完后，狀似無意的發一句，「我怎麼看著不像兄弟拜把子倒像是成親啊？」

秦川發了一連串的省略號，指責小陳胡說，他和他哥的關係清清白白，再說兩個男人成什麼親？！

小陳放下心來，把「gay」刪掉，他隨口安慰了秦川兩句，卻發現秦小少爺已經巧妙的把話題轉向了禮物上面，雖然小陳十分委婉的指出這只是個可能，可秦小少爺顯而易見並沒有聽進心裡，甚至越來越獅子大開口。小陳算了算這個月的工資和獎金，果斷決定找老闆報銷。但想到後續問題以及他略略知道的老闆之前發生的事情，小陳還是決定自掏腰包。

他沒心情的隨便應付了秦川幾句，躺在床上思考錢財問題。論：為什麼陳柯永遠攢不下錢？答：他實在是個善良的好人。小陳假假的抽噎幾句，又被自己冷到，打了個寒顫，最終抱緊被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