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夢平生(四)
夢境結束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很輕鬆。
就像是溺水的人忽然從水面上掙扎著浮上來了一樣。
很多事情,原來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我睜開眼睛,看著葛凌的臉,忽然間就覺得有些恍然,又有些諷刺。
葛凌看著我,眸中滿是嘆息,他抿了抿嘴唇:「我們已經快到朝歌山了。你睡了兩個星期。」
我微微笑了一笑。
一個人的一生,完整地看一遍,不過只有兩個星期的時間。我看完了木憐的一生,卻並不覺得自己就是木憐。
同樣的靈魂,不一樣的人生,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木憐,在兩個摯愛自己的男人之間周旋。
她那時候,根本不懂什麼是愛。宗隱與宗凌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又如何沒有她的過錯呢。
我忽然便又想起來,剛到陰司過奈何橋的時候看見的宗隱的身影。
狂亂而悲傷,他真的在陰司等了很久很久。但木憐不會再回來了。
葛凌看了看我,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你已經全部想起來了。」
我點了點頭。
「當年……我重傷瀕死,卻並未死於魔族之手。而是宗隱找到了我的氣息,是他殺了我。」葛凌慢慢地道:「當初你來北境找我,他那時候便已經存了要殺死你的心思。重新開始,殺掉我們,就是他所謂的重新開始。」
「但是師父還是找到了我。」
我喃喃地道。
似乎又看到了胸口傳來銳痛之後,帶著不可置信的眸光剛從那面容悲切眼神瘋狂的少年臉上挪開,就瞥到了不遠處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怒火。
「宗隱,你殺了她!」
聖人的聲音冷硬而沉痛,藏花一指的威壓好不壓抑地席捲怒火而來,按在了少年眉心。
少年卻笑的平靜:「既然我一開始就失去了一切,你為什麼又要給我一個希望?既然我活著的時候得不到她,那麼……等到我們都死掉之後,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重新開始?」
聖人看著宗隱,手指微微抖動。
要殺宗隱,只不過是一個念頭的功夫。
可聖人只是平靜了所有情緒一般,冷漠地看著宗隱,說:「我不會殺你。」
「既然你願意等,你就去陰司等她。」
「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你會等到她,卻依舊永遠無法得到她。」
木迦伸出手掌,聚攏起兩個已經有些微弱衰敗了的年輕靈魂,看著宗隱,平靜地道:「我會送他們二人去輪迴。」
宗隱笑了一笑,眼眸中的悲切一瞬間閃過而又消失。
我閉上了眼睛。
葛凌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現在依舊可以做出選擇。」
我霍地一下睜開眼睛,按了按忽然刺痛的心口,平靜地說:「我不想再聽到第三遍這樣的話。」
葛凌深深地看著我,忽然俯身過來極為用力地抱住了我,喑啞著嗓音,在我的耳邊低聲說:「小憐,我……」
葛凌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唇邊和下巴上也都是青色的鬍渣,顯然這兩個星期也沒有怎麼打理自己。我被葛凌抱在了懷裡,忽然便覺得有些不忍。
我低聲嘆了一口氣,說:「我覺得很累,又覺得這一切其實跟我都沒有什麼關係。上輩子的事情,牽扯到了這時候。無論是你還是宗隱,其實我才是對不起你們的人。」
這個傻子,如果我說我要選擇宗隱,恐怕他會自己脫離這具軀殼,把這具身體讓給宗隱,來成全我們吧。
「宗隱跟獨孤琴的事情還沒有解決。」我拍了拍葛凌的背,淡淡地道:「你還欠我一個婚禮。」
男人的眼中,忽然就重新亮起了光輝。
我在葛凌的懷中閉上了眼睛,我想了很多東西。
前世死的時候,不是不恨的。
殺我的人,是我一直以來都會保護我的隱哥哥啊。我真的沒有想到,我在北境找到宗凌的時候,站在宗凌身邊,手中還提著滴血的劍的人會是宗隱。
可緊接著,下一刻,那一柄劍就洞穿了我的胸膛。
「我會等你的。」宗隱看著我的眼睛,似乎是在承諾,又像是在發誓:「我會在陰司等你。我會一直等下去,這一次,你會選擇我的,對不對?」
緊接著便是一片空洞的迷茫。
再有意識的時候,便已經開始了身為劉憐的一生了。
從一開始,從身為木憐開始,我就沒有對成神這件事情動過心。
或者說,無論是前世的木憐,還是今生的劉憐。我的骨子裡,依舊是自私的。
我愛我身邊的人,我可以為他們死。我卻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為了這個世界而把自己奉獻出去。剛開始十三師兄戰死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幾乎已經到了崩潰的地步。可後來連小師妹也上了戰場,小師妹戰死之後,師父開始了閉關。我知道他那時候已經在為解決魔君棄天做最後的準備,我也知道那種時候,無論是誰的命,都只不過是蒼白的數字。
可我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去。
從大明宮裡逃出來的小師妹,這輩子還是碰見了她的准哥哥。
這一次沒有陛下也沒有小牡丹了,他們或許會很幸福地一直一直走下去吧?李准等了她很久,小師妹剛剛戰死的時候,屍體被接回了聖山。我還記得那個風姿卓越的男人瘋了一樣從長安騎馬沒日沒夜地來了聖山,他找到聖山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憔悴的脫了像,在看到小師妹的屍體的時候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求師父,讓他帶走小師妹的屍體。
我不知道師父跟他說了些什麼,後來李准就帶著小師妹的屍體消失了。
只是那時候的我,因為宗凌的死訊,也是魂不守舍的,後來他們究竟如何,就再也不清楚了。
好在這輩子的我,終於看見了小師妹和她的幸福。
當年的好友,小師妹被李准找到了;央堅嘉爾策和鳳閣珞珈也終於放下了彼此。我在乎的這些人裡面,就唯獨只有……宗隱。
我睜開眼睛,看著葛凌,笑了一笑,說:「我想和宗隱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