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仁勇兼備
白新民來的晚了，西市已滿滿當當都是人。「老白，這邊這邊。」到底是上過戰場的戰士，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平民自己就躲開了，人少些，還站得下。
「喏，那個是虎魯部的小王子，射死阿進那個。」
「阿進爹娘也來了，在那邊。」
「現在拖出來的是怯薛軍的什麼什麼……就這麼點兒人了，還組建怯薛軍喏，哈。」
「這個是翰朵部那顏。」
一個個，幾乎都在爛菜葉，唾沫，泥巴中穿行拖出來，狼狽不堪。
「這個，這個婆娘最可恨，身為我大輝子民怕，跑去給韃靼領路做先知……」無數的唾罵跟着被拖行的女人。
白新民微微失神，白家身為大輝十六伯之一，自然有其他人沒有的門路。那個家中猜測的，無法證明的謠傳……在看到佝僂著站在西市刑台下的穆宗時，得到了證實。
「還是娘，眼光毒辣。」當年兩個美麗的女孩子，一個嬌艷明麗，一個明媚可愛——但畢竟年歲還小沒長開。
那麼美麗，曾讓少年心跳面紅。可是娘偏偏不怎麼喜歡……
轉眼傳出她陷害妹子，自己還不願相信，跟爹娘懇求。又聽聞她私奔，死了。再聽聞反賊……到底是娘，看得准。
穆綉綾混混僵僵，從陸毓判她死刑那一刻起，就再沒清醒過。再怎麼懇求哭號，穆雲舒都咬着牙，一句也不肯幫忙。死了那麼多將士——難道沒自己，十一、韃靼就不起兵了？我不服，我不服。原來的事……她都是皇后了，陷害又沒生效，還記着。她都那麼多首飾，又有皇帝疼著了，還這麼計較。我是嫡親姐姐呀……
穆綉綾睜開浮腫的眼睛。
「民哥！」
穆綉綾沒看到台下白髮蒼蒼的老父，卻一眼看到高大的白新民。
「民哥，你來救我嗎？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我改，我再也不，我乖乖的，你來救我，我們好好過日子……」
看着台上女人發狂一樣掙扎，嗚嗚叫喚。
白新民後退一步，心悸不已。
「哈哈哈哈，老白，戰場衝殺都沒怕，一個瘋婆子你怕啦？」神威軍同澤哈哈哈大笑。看着台上一個個人頭落地，每個人都發出一陣陣歡呼。
「老白，一起吃酒去。」看着敵人被斬首的神威軍們歡欣鼓舞。
白新民笑了：「行。我先去買點兒東西，等下大風樓見。」
「得了吧老白，不就是懷了孩子么？見天兒的買零嘴，也不怕我妹子長成肥婆。」
「書娘反胃反得厲害，女人懷胎十月，就是害十個月的病呢。」白新民滿心都是歡喜，妻子溫柔賢淑，家中和睦。懷了孩子，就是吐得厲害，人都瘦了。
「嗨，白家的男人。」能入神威軍的，都是有身家的，相互玩笑是常事。
「嘿嘿。」只有妹子嫁給白新民的同袍得意笑，「要你有妹子，願意嫁入白家不？這叫福氣。」
——————————————————————
人要惜福。
上輩子的福王，這輩子的梵王跪在地上，背上都是冷汗。他總覺得，皇帝在盤算著怎麼弄死他。
實際上也是如此，陸毓陰森森的，對這個弟弟，他是又恨又無力。上輩子有膽子造反，這輩子溫順得跟兔子似的。簡直憋屈得讓人抓狂。
按說上輩子，有建平帝親自教導的情分，「皇太」之名的肯定，有多年參政帶兵的能力，有滿朝文武的擁戴，有遍佈全國的勢力，陸毓應該和這輩子一樣，安安穩穩當着皇帝。
可……十一造反，勉強還算建平帝留下的隱患，韃靼，是外敵，趁火打劫也不算氣人。偏偏是這麼多事都熬過去了，死在自己兄弟手上。
陸毓右手在桌上空握又打開，打開又空握——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大概是刀柄？
「太后移駕梵王府，你不樂意？」
梵王——哥，你不曉得老娘多累人么？原來還好，有爹在，爹陪着，每日只要說說笑笑，一陣子就過了。可爹死後，簡直，一點兒道理都跟她說不通，說話大放厥詞也罷了，還……大不敬，我不怕啊？「陛下，臣自然是願意的。只是太后居住冬宮，是，文皇帝遺命。」
「哼。」沒錯，既然是用文皇帝遺命，將太後送入冬宮，這輩子就不可能將太後送到別的地方去。只是，「陸睿！」
陸睿不知道自己那點得罪過哥哥，就算當年，順着娘親的話貶低了穆家姑娘幾句，也不至於記恨這麼多年吧。只是覺得殺意凜凜，連爭辯的勇氣都沒有。
「去冬宮陪着太后，該怎麼哄，你應該很明白。若太后再鬧事，我唯你是問——再苦着一張臉，朕就把麵皮給你撕下來。親王進京——每年過年，太后千秋到中秋，你都得在冬宮。退下。」
「是，是，是。臣告退。」陸睿鬆了口氣，陸毓在他封地駐紮軍隊，控制他權柄，他不是不知道，可又能怎麼樣呢，那是哥哥，是皇帝。只要自己不造反，總歸性命是無憂的。「娘也真是，鳳輦，嘖。皇后還傷病著，可因為這遷怒我，我真的很無辜啊。嘖，就算娘偏疼我些，也不能因為娘怎麼，就罰我。唉，都是娘，老是念叨湯顏緋多好，給她寫詩送她禮物，結果陛下就指婚給我。唉，那娘念叨蘇文苑多好，你怎麼自己不娶。」
陸睿無奈，「過年……太后千秋到中秋，這是，這是我得小半年不在封地啊。路上都多少時間……事情太煩了，還是回去，我這些日子不在，也不知詩社怎麼樣了……」
——————————————————————————————
「我，去旭王領地……那不成規矩。」太皇太后一喜，旋即冷靜下來。
陸毓溫情的坐在太皇太後身邊：「太皇太后這兩年心情鬱郁，四叔敦厚，六姑姑愛玩鬧，去哪裏，或許身子還會好些。俸祿，進貢，我會一點兒不少送到四叔府上。」
太皇太后鼻子一酸：「我是怕，皇帝，這樣不合規矩，又，有損你的名聲啊。」
「太皇太后，奶奶，你想去么？」
太皇太后淚水就掉了下來：「怎麼不想呢。宮裏待了大半輩子。老四，老六，我生下來那麼小小的……」老四敦厚孝順，六兒調皮，隔得不遠。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要能經常看看，抱抱……簡直想想就美極了。「但這不成，太后已經不在宮了。我，我就在這裏，有時眺望一下泰陵，也很好。」
是的，若太后在宮，太皇太後去親生兒子那裏，或許還不會引起太多非議。但太后已經送到冬宮，因為有太皇太后坐鎮，所以才沒流言四起。
「奶奶。你不必擔心。」陸毓溫柔的說，「我雖還比不上爺爺，但而今也已經穩定朝政。雲舒在獵場捨身護駕，而今也沒人再敢不敬她了。再說，名聲，不過是後人書寫，李二郎照樣是千古名君，開創煌煌盛世。奶奶，當年你照顧文皇帝，寬容太后，幫助雲舒，我都記得。這兩年，為了幫我，你……你若願意，去四叔那裏，我便能送你去。」
太皇太后抓着陸毓的手，感激道：「毓哥兒，你實在，是個好孩子。」當年看着那麼暴烈的孩子，居然這麼溫柔體貼。
她唯願兩個子女安康，丈夫的江山穩固。她一生本分溫順，調節宮廷，勸慰丈夫，過得小心翼翼。沒想到老了，還能稱心如意，自由自在，合家歡聚。
維禎三年，帝諭，凡太后太妃，有子女而願與子女生活的，均可出宮。一切供奉送至子女處。
太皇太後身着翟衣登乾清門，隔着帘子把反對的向天官等人罵到狗血淋頭。太后太妃們一生謹慎，老了連自家孩子孫子都難得看到一眼，這就是天地人倫？皇家威儀，連皇帝都能為了孝順老人，不顧自己身後名聲，你們要真忠誠，怎麼不想着替皇帝分擔？我求皇帝，我想我的兒孫了，幾年一年見一次，我的膝下空虛，還當自己是孤寡老人呢。皇帝都應了，你們孝順，行，皇家乃天下表率，傳令天下，但凡有兒子已經娶妻的，老人都不得再與兒子住一起，分家，一年頂多見一次……看着太皇太后被氣暈抬下去，這輩子都不敢再有人反對了。
帝亡而太后太妃可選擇出宮，遂成大輝定例。
後世贊維禎帝既有其祖之勇——橫掃六合，北逐韃靼，東斬倭寇，武功護衛大輝百年安定。又有其父之仁——尤其是對女性的尊重。自成親后，跟懿德皇後起居不離，猶如民間夫妻；讓老年的太后太妃能出宮闔家歡聚，安享晚年；對其他女性也頗為寬容，一改將女性視為私有物的風俗，他的侍寢宮女放出宮，也鼓勵民間寡婦再嫁，在那個年代，可稱難得。
「我希望我的兒子，成為一代明君，無暇無垢。」陸毓一生，沒有辜負其父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