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八分相似
穆雲舒端正的坐在玫瑰椅上，回憶鄒女官的教導，要如何才能好看又省力……一晃就這麼多年了，當初慈縣睜大眼睛看新奇的小女孩兒，已經成了大輝帝國的皇后。一邊還抽出心思，應付著太后的責備哀求質問怒罵。
「娘娘說得是，骨肉親戚的，哪裏需要這麼客氣。蘇二娘人美心善，奈何陛下不喜，我也沒辦法呀。當年多少美人兒才女，一個也越不過娘娘去，可見陸家，個個都是心疼妻子的好兒郎。」
「吳姑娘和沈姑娘，我這便帶回宮去，冷宮裏關着，居然詆毀太后……她們詆毀了些什麼來着？」
「……哦，對，對，不管怎樣，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哪有她們抱怨的道理。都是我沒教好，所以這就帶回去，好生教管。」
「柯家啊，內命婦不得探聽朝政，我不清楚。被抓了，死罪吧。娘娘不知道柯家用胎兒入葯吧？這麼天怒人怨的事也做的出來，要太宗爺爺或者，千刀萬剮剝皮抽筋都不夠的……」
「是，我回去祈求陛下。」
柯太后眼睛瞪得更大了：「站住，我叫你走了么？自己說着就要走，眼裏還有我這個太后？跟你說話真累，敷衍著一句實話都沒有。」
穆雲舒只是害羞的笑笑：「娘娘過獎了，兒媳陪着聊天那不是應該的嘛。」
「我沒誇你。你，你就跟我裝糊塗。」柯太后看着這個打也打不得，罵又罵不痛的兒媳婦，氣惱得要哭。
穆雲舒還是溫柔模樣——你不哭就該我哭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唄。
柯太后換了口氣：「好，你陪我聊天應該，那你留下來陪我半年，可好。」
穆雲舒遮著口笑：「娘娘，陛下還等著嫡長子呢，那有孫子都沒影兒，就不許兒子兒媳一起住的，娘娘就是這麼愛開玩笑。娘娘要少了人陪——蘇二娘去千足衛了，是冷清些，我再找幾個女先兒來冬宮如何？」
「誰說苑姐兒要去千足衛？」柯太后聲音都尖銳了，猛然覺得不對，還來不及接下一句。穆雲舒已經極快的開口了：「陛下說的呀。」
……
「娘娘可是捨不得蘇二娘，要我說，蘇二娘去千足衛也好，爹娘弟弟都在，那裏民風開放，好生過一陣子，沒準還有旁的造化呢。」
「你給我閉嘴？苑姐兒去千足衛，誰來陪我。一個宮殿連個熟手都沒有。」柯太后懊惱得想流淚，「當年在端本宮，只是太子妃，卻事事如意，而今做了太后，到處被兒子挾持。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穆雲舒臉上真誠的假笑維持不下去了：「娘娘說做太子妃時，事事如意。娘娘做太子妃時，太宗爺爺還在時，要了什麼事？」
穆雲舒沉下去的臉顯得有幾分威儀：「珠寶，頭面，衣裳，美食，招還小的兒子說笑，要蘇二娘陪着玩鬧。這些，能給的陛下都給你了。兒子總要長大，成親，離開母親，哪家那戶都這樣，何況皇族。侄女長大了要出嫁——你想她嫁給兒子，可是娘娘，陛下娶妻是為他自己，是跟他過一輩子的人，不是為了找個陪他娘的女先兒。」
柯太后楞了一下，穆雲舒跟她從來都是順着話說，滑來滑去，哪敢這麼板着臉，一時居然沒反應過來。
「蘇二娘是為了維繫柯家富貴？柯家做官是為了柯家晚后富貴？這些太宗爺爺面前，娘娘提過么？不想過頭的事，自然事事如意。」穆雲舒疑惑的歪著頭，「我想不明白。我是個女兒，又不得奶奶歡心，又從小不在家長大，沒出過力。我娘為了大哥前程放棄我，還想得明白——想得明白，也哭了那麼多場。陛下是你親兒子啊，他也是從你肚子裏爬出來，他給你爭了那麼多榮耀，你的地位，寵愛，安逸生活，頭面衣裳，口裏吃食，樣樣都是他給你爭來的，你慶幸過么？」
柯太后本是個腦筋慢又容易動搖的人，聽着穆雲舒質問，還愣了一陣子：「他是我兒，不該奉養我？」
「奉養。珠寶，頭面，衣裳，美食，都給。娘娘要覺得陛下侍奉得不好，去二弟，梵王領地也成。太后俸祿，一分不少送到梵王領地。又有梵王陪着，供奉也一分不少，那裏不是宮中，做事也寬鬆，娘要做什麼也便當。文皇帝雖要娘一直居住冬宮，但若好好跟陛下說，去住一段日子怕還是可以的。」
柯太后思忖著，還有幾分心動。
「要不行。我求陛下去，讓梵王跟王妃來冬宮陪着娘娘，這裏不是皇宮，規矩也沒那麼多。如果梵王願意……陛下做了那麼多，要梵王陪陪娘娘也不過分，他不是挺歡喜的么。」
「那是。」柯太后心頭想着，連柯家的事也暫時忘記問了。
蘇文苑隔着屏風一陣悲苦，自己二十了，這次皇帝來冬宮，若還不帶自己回宮……自己這麼多年是為了什麼呢？
穆雲舒又一次成功搞定太后……雖然維持時限不知多久，但也是勝利啊。鬆了口氣，正要開口，女官疾步走進——這完全是冒犯了，低聲在穆雲舒耳邊說了幾句。
「我的鳳輦……命婦都先回去了？」穆雲舒眼睛瞪得大大的。
柯太后這才回過神來，咳了一聲：「你留在這裏陪我……」
女官額上冒汗，低聲快速道：「禮人在外面等久了，覺得不對，派人去瞧了瞧，娘娘鳳輦已經不在了。命婦也走了。」
柯太后大怒，卻見穆雲舒蒼白著一張臉，一雙黑得唬人的眼睛直直看過來：「太后，下令的？」
「太后，為何讓我鳳輦先回？要我留下來，鳳駕也該一起留下。」
「哼。」柯太后不急了，慢條斯理的要吃茶，「跟昨兒一樣，上了轎子就跑？沒我允許，別想風風光光……」
穆雲舒全身都止不住抖了：「蠢……陛下見鳳輦無人，不會趕過來接我？鳳輦，鳳輦……有人混在鳳駕中。」猛然提着裙子沖了出去，留下一路回聲，「若昭璃有個萬一，我必將梵王碎屍萬段。」
柯太后愣了：「關睿哥兒什麼是……你好大膽子。」
轉出來的蘇文苑面色已經宛如死人：「姨母。你，真沒聽明白嗎？有人刺殺陛下，藉著鳳輦，可以長驅直入陛下大帳啊。」
柯太后臉色也刷的一下白了：「不可能，不可能，又不能直接抬進去，人不下鳳輦么？」
穆雲舒衝出門，任何儀態都顧不上了，連秦紅珠和趙禮人都顧不上了。找到馬翻身上馬就揚鞭，瘋了一般往狩獵場衝過去。
陸毓收穫極豐，心情高漲的往大營歸去。卻聽陣陣狂笑，似瘋癲似歡快，「假貨，哈哈哈，這個是假的！」雙腿一踢，紫燕騮速度便加快了。又聽那個聲音尖叫着，「這是刺客，是太後派來的刺客。」
侍衛立即收緊包圍，將陸毓緊緊護住。遠遠已經看到忠信帶人將鳳駕團團圍住，中間的人蹲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個艷麗的女子披頭散髮，抓着皇后的頭髮狂笑。眾人吸了一口冷氣，當即便有人取出弓箭來。
陸毓抬手制止，眾人仔細看看也明白了，那個哭得面目扭曲的女子，不是皇后。
「陛下。」忠信撐著發軟的身子，「鳳輦上的不是皇后，皇后……不知在那裏。這個是假的。」
吳姑娘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太後派來的。太後派來的。太后讓鳳輦和命婦回營，然而她派的女官，帶出來的是假貨。太后要殺皇帝，太后要殺皇帝，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吸氣聲。陸睿覺得自己快癱倒了——太后要殺皇帝，殺了皇帝之後呢？想開口求饒，看見皇帝冷冰冰的一眼撇過來，竟然說話都不敢了。
陸毓調轉馬頭：「去冬宮……忠信，將刺客塞口捆起來。這些宮女侍從，一個個仔細排查，眼生的，有嫌疑的，統統捆起來。」
穆綉綾一句「陛下饒命，我……」還沒說完，已經被忠信打暈在地。而隨行宮女中，那個高個子女官和另一個宮女不再裝鵪鶉，猛然跳起來。可她們甚至沒靠近陸毓身前侍衛，已經被砍成血人碎塊。有人搜了一下，「陛下，腐毒刀。」另外搜查的驚訝道：「男人？」高個子女官——就男人而言個子就不高了，微胖，鉛粉塗得有點多，低着頭，聲音清脆，誰也沒想到她是個男人。
陸毓卻沒有高興羅赤奴的死亡，他的眼前，一騎絕塵狂奔而來的，是他的妻子——他騎術根本無法支撐這樣飛速的妻子。
「昭璃，鳳輦里有刺客。陛下，鳳輦里有刺客。」穆雲舒連續刺馬狂奔，幸而都是訓練得極好的軍馬，快衝到人前時猛然站定。但穆雲舒駕馭不了，從馬背滾落下來。
陸毓心都抓緊了，翻身下馬飛撲過去。那邊已有人飛撲救人，穆雲舒摔倒在地，但沒重傷。
穆雲舒來不及管自己，爬起來又倒下去，小腿骨折了，伸著雙手：「昭璃。」
陸毓心疼得要命，急忙將穆雲舒抱入懷中：「昭璃在這裏，刺客已經被抓起來了。沒事，刺客已經被抓起來了，我沒事。」
穆雲舒打量一下，確認陸毓的確沒事，再摸一摸，確認的確沒事。這才終於放聲大哭起來：「昭璃，昭璃，我好怕，我聽到鳳輦回營，我又不在你身邊……」
從沒人見過穆雲舒失態。他們年少的皇後幾乎帶着一種冷漠的特徵。哭過，笑過，怒過，但從未如此沒有風度，毫無儀態。即便是太宗召見時，文皇帝遺命時，被皇帝趕出宮時，大婚時，更是冷靜到幾乎可怕的地步。
一身塵土，頭髮散亂，半跪在地上，抱着皇帝的脖子不鬆手，哭得肆無忌憚，毫無威嚴。
陸毓抱着穆雲舒，心酸得幾乎也要掉淚，「……我又不在你身邊……」，傻孩子，難道這次刺殺，我還能再度要你替我……
「別哭了，乖乖。」眾目睽睽又如何，皇帝抱着為他拚命的皇後進入大營，不是應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