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人回門
一早，張問心從素秋拿來的一疊衣裳里，選了件素凈的碎花衫子，棉布裙子，頭上只挽了簡簡單單的一個髮髻，就算打扮妥當。
慕容熙打眼一瞅，覺得素雅歸素雅，可是也太素了，還不如府里的打雜丫鬟鮮亮。不過好在她身材高挑修長，給這身平淡樸素的裝束，平添了幾分颯爽英姿。
提起食盒，正要推門出去，就聽床上悠悠的傳來一句：「去哪兒？」
張問心猛一聽到有人說話，差點嚇了一跳。定了定心神，說道：「回娘家。怎麼了？」
慕容熙一掀被子，起身將榻上的被褥抱回床上，道：「吃了飯再走。」
張問心道：「不用了，常安坊那邊有賣包子燒麥的，又便宜又好吃，我順道對付一口就行了。」
慕容熙卻根本不打算考慮她的感受，再次重申道：「吃了飯再走，我跟夫人一起去。」
說着，已從柜子翻出幾件有些陳舊的衣裳，是細棉布的，雖說輕軟舒適，卻畢竟華貴不足。
「啊？你也要去啊？我家……」
張問心娘家根本沒人，就幾間破房子，回與不回的，根本沒什麼區別。自己回去走走沒什麼大不了，可若是慕容熙也跟去了，怕是沒人招待他。
慕容熙冷著臉套上衣服：「怎麼？為夫很丟人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先吃飯吧。是你自己要去的，你可別後悔。」
張問心將食盒暫且放下，又補充了一句：「也別抱怨。」
素秋很快端來了早飯，看到兩人的衣品，不由多問了一句：「公子和少夫人今日可要回門？可是想好吃過飯後，要換哪件衣裳？」
張問心說道：「不用換，就穿這個。」
慕容熙也說：「我也不用換。」
「可是……」
新婦回門，大多是盛裝打扮，恨不得將一匣子的首飾全頂到腦袋上。而眼前這兩位……少夫人挑了件最素的，公子穿了件半新不舊的，真是讓人費解。
其實無需素秋提醒，張問心也覺得慕容熙今天的打扮有些不妥。思量一番，終是跟他解釋道：
「熙公子，我穿成這樣，一來是怕嚇到那些街坊。二來，我就算穿只鳳凰在身上，也不會有人信我嫁了個侯門顯貴，三來，我們日後終歸是要一拍兩散的，粗茶淡飯才是以後我的日子。所以……
可是你不一樣，你不必屈尊降貴，跟我去常安坊……」
慕容熙手裏的筷子懸在半空，眼神也直勾勾的，只盯着一個方向不動。張問心一看這情景，便知是自己惹惱了他，後面的話就用力咽了回去。
慕容熙失神片刻，才恍然回神，眸光一轉，落在張問心臉上，淡淡說道：「吃飯吧。」
張問心依言端起碗來，狠狠扒了兩口。
一頓飯吃的戰戰兢兢。
侯府位於居賢坊，這一帶住的，多是達官顯貴，為了利於跑馬行車，所以在路面上下足了工夫，大街修得平整寬敞，兩邊的商鋪酒肆自然也不能拖了後腿，一間比一間裝飾得富麗堂皇。
穿行其中，張問心少不了左顧右盼，不過想想自己荷包里的錢，還是算了。至於慕容熙，雖然他看起來並不缺銀子，可是因為說好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張問心也不好意思讓他買給自己。
更何況……
這個人似乎喜怒無常，說着說着話都能翻臉，還是少惹為妙。
正想着，猛一回頭，卻發現慕容熙一個大活人，不知什麼時候竟不見了！
迷路了？不可能呀，這才走出多遠，還在他家附近呢。
溜號了？這倒是有可能的，沒準兒他走着走着後悔了，又害怕被自己取笑，所以乾脆悄悄溜了。
張問心自顧自又走了兩步，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突然一拍腦門：哎呀不對，食盒可是慕容熙提着的呢！
正要回去找他，一轉身，卻差點撞了個滿懷。
「夫人，何事？」
慕容熙雙手提滿了東西，就跟在她的身後。
張問心訕訕說道：「你……沒事，還以為你丟了呢。去買東西了？」
永嘉城大致是一個九宮格，走了大半個時辰的路，兩人才終於從城南的居賢坊，走到了西北的常安坊。
常安坊里，又是另一種熱鬧。
道路兩邊橫七豎八的支著各種攤子，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不絕於耳。酒館門口，店小二站在當街拉客，一個賽一個的高聲招呼著。
張問心對這一帶很熟，賣菜的，賣布的，賣大碗茶的，都能寒暄上幾句。饒是她尋常人家的衣着打扮，也惹來滔滔江水一般的讚歎。
慕容熙嘴角含笑，聽着旁人對張問心的誇讚，一直從耳朵美到心裏去。常安坊的住戶大多都很喜歡這個小捕快，怎麼隔着半個城，傳到了居賢坊，就全變了味兒？
一路溜溜達達，就走到了街角的一處葯攤。
賣葯的赤腳郎中按說應該起個李大嘴，王麻子之類的名兒的，可是這人偏不，他管自己叫做李墨白。此時，正蓬著一頭亂髮，曬著太陽打瞌睡，身前胡亂的攤開着一塊破破爛爛的舊布，布上橫七豎八扔了幾貼狗皮膏藥。
張問心從食盒裏取出一包單獨包好的點心，在他的鼻子底下溜了一圈。賣葯的似乎聞到了香味，隨着那包點心吸了吸鼻子，終於睜開眼睛。
「嗯？」
賣葯的接過點心，拆開一角聞了一聞，這才一撩眼皮，看了看張問心：「嚯！難怪古語有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說的莫非正是新婦回門了吧，這嫁了人，果然就是不一樣了哦，都知道孝敬師父了……」
吃了一塊，覺得有些干，賣葯的就從腰裏解下個酒葫蘆。湊到嘴邊，又舉高了一些，依然不見有酒流出，拍了一拍，才終於認命的嘆了口氣，將葫蘆放下。
張問心順手從他手裏拿走了葫蘆，正要起身去打酒。慕容熙就遞了兩個鋥光瓦亮的酒罈子過來。
李墨白打了個噴嚏，揭開紅綢封口，咕咚就喝了一口。
張問心心疼的看着酒罈子，尋思著光是這倆罈子，怕也不少錢呢。慕容熙真是個敗家子兒，還好自己沒有真的嫁給他。
見這人快要喝醉了，張問心抓緊時間問道：「小老實和小麥子呢？怎麼一路過來都沒看到他倆？」
小老實和小麥子是一對兄妹，平時就在這條街上乞討，有時幫人做點雜活，偶爾也去別處碰碰運氣。
李墨白搖了搖頭，張問心看看天色，便將食盒給賣葯的留下，讓他帶給小老實兄妹。
李墨白醉意朦朧，無比愜意的又灌了一口，對站在一旁的慕容熙笑了笑，拖着長長的尾音誇讚道：「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好福氣……」
張問心本已要走，一聽他口無遮攔，忙一轉身，用酒罈子堵了他的嘴。用慕容熙聽不見得音量低聲說道：「別亂說，讓人聽見了，又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