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XY

被關進集裝箱好一會兒，莫芳才明白過來，自己上當了。自己這是被綁架了。

那壯漢已經揚長而去，摩托車的轟鳴聲已經遠了。她檢查一下身上的東西，手機還在，本能的打開撥號界面，打電話報警，但忽然發現，手機沒有任何信號。

可能是集裝箱的金屬板屏蔽了信號吧。莫芳這樣想著，將手機拿到窗前，一撇之中，看到燈光下的集裝箱內很乾凈，似乎是按照日式標準進行了一番裝修。

但是，窗口也沒有信號。莫芳絕望了，她知道，這是為了避免被綁架者私藏多個手機或其他通訊設備，在附近設置了手機信號屏蔽器。

檢查一下集裝箱的大門，裡面沒有任何鎖具，或者鉸鏈。門是向里開的，室內沉重的傢具都固定在地板上。從陳設來看，這裡彷彿一個小型的客廳。

緊鄰的集裝箱之間，是焊接在一起的，焊縫乾淨利索，而且有加強筋，相鄰的集裝箱是一個小型的書房，一個鋼製書架上堆放著各種圖書雜誌。正面是一台液晶電視機和DVD機。再往裡走是附設有衛生間的卧室。客廳另一個方向是一個簡易廚房，冰箱里塞得滿滿。飲水機一側堆放著二三十個滿滿的水桶。

顯然，如果沒有其他要求的話，這裡可以讓她舒舒服服的待上好幾天。但是，那個壯漢是誰？為什麼要綁架自己？

——唯一的可能，就是紅三角！她很快得出結論。

顯然，紅三角已經鎖定她是紫瞳的唯一聯繫人。甚至已經知道了紫瞳是誰，在那裡。

想到這裡，她不禁冒出一身冷汗。紅三角是雇傭軍公司，專業從事准軍事行動他很清楚，自己落到紅三角手裡沒什麼可怕，大不了一死。可是紫瞳……

她拿起木板凳，沖著門扇猛擊幾下，集裝箱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莫芳跑到窗口大叫：「有人嗎？救命啊！」

通過室內射出的燈光，可以看到車間部分的地板。遠處，有透過城市夜光的車間窗戶。但沒有任何回復。

她試著撥打電話，但電話顯示「沒有服務」。

她打開手電筒，向遠處照去，黑黝黝的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是空蕩蕩車間的地板。這裡似乎是一個廢棄的服裝廠，地面還有服裝裁剪剩下的碎布。

她將手伸到窗外，打開照相機，側面觀察另外兩個方向，只是看到了那地板上放著的一個金屬箱子和連接到一邊的電線。

「難道，只能放棄？」莫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沙發很精緻，顯然，這房間是精心裝修的，裡面的生活用品也是精心挑選的。就是為了能將她關在裡面一段時間。

莫芳心想：「看來，至少在天亮之前，她只能放棄求援「

——那麼，紅三角為什麼要綁架自己呢？

「如果他們知道了紫瞳的真實身份，知道他在監獄里。也犯不上綁架自己。只需要等幾天，在監獄門口守著就行。

——就好像電影上一樣，在監獄附近埋伏一個狙擊手，或者製造車禍之類。為了完成泰金寶的訂單，紅三角會不惜一切手段。

「釣魚？」一個念頭忽然從心底里萌發出來：「自己是魚餌，紅三角用自己來釣老向。老向必須聽從紅三角的差遣，否則……」

——不管怎樣，一定要出去！莫芳暗暗的下定了決心。起身向窗外張望。

這裡是番禺最大的「工業墳場」，上百公裡面積的輕工業開發區，因為污染和產業轉移，以往機聲隆隆的工廠都已經前往內地或越南、印度。而新的高科技工廠尚未入住這裡，十幾公里內沒有人煙。喊叫，是沒有用的。

當年，陪閨蜜去參加公務員考試的時候，她見過手機屏蔽器。監考人員不僅仔細檢查考生隨身攜帶的物品，進行電子掃描，而且在考場內使用了手機信號屏蔽裝置。顯然，這個裝置的存在，讓她無法向外界求援。

她仔細回憶前來工廠時路上的情景，因為這裡的工廠大部分廢棄，只是空車間，因此，工業區大門敞開著，門衛是一個無精打採的老人。摩托車從大門到現在的位置，至少跑了15分鐘，那麼，這個距離是相當遠了。

只能用手機！——這是她反覆思索得出的結論。雖然有吃有喝，甚至還有圖書和電影DVD可供消遣，但她不能坐等老向從監獄里出來那一刻，被紅三角的人幹掉。或者，被紅三角控制。作為一名紅客，他們都將自由視為最寶貴的。

但是，怎麼將手機撥打出去呢？

「汗水沖刷著心——靈，勞動創造著新——生；浪子辭別了昨——天，改造嶄新的生——命……」

高牆下，身著藍白兩色衣帽的一隊服刑犯人正唱歌列隊前進，走過教學樓的窗口的時候，葉向榮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後看一眼門外。

鐵柵門打開，值班的犯人正在報告：「李隊長早上好！」

「操作慎重，盡職——責，愛機器就像愛護生——命；革新的花兒開滿——園，立志成才——攀高峰！——立志成才——攀——高——峰！！」

犯人的隊伍過去，一名中年獄警來到圖書室門前：「老向在么？」

同分監區的犯人們正在打掃教學樓的衛生。見到有獄警過來，眾人紛紛放下手中的工具垂手而立。

「哦，李隊長，早上好！「葉向榮出現了。

李隊長將手中的兩本雜誌交給他：「昨天到的快遞，快走了，抓緊時間看吧！」

「謝謝李隊長！」葉向榮接過雜誌，獄警告辭離開。

葉向榮回到圖書室，這裡是監獄對外展示改造成就的亮點，自然不是誰都能進來的，正如老方向上面報告的一樣，葉向榮能夠得到今天的位置，在數千押犯當中成為唯一的圖書館管理員，不僅是他的學問，也在於他展現出來的能力，「和《肖申克的救贖》主角一樣」。也是經過奮鬥而來的。

不過，回到廣東以後，他沒多少奮鬥，能夠從老家的監獄調來，而且和在老家一樣，擔任圖書管理員，和莫芳送來的錢有直接關係。

到處是窗明几淨，嶄新的圖書、有各種中外名著，也有技術學習和培訓的教材。這一切主要是用來應付上級驗收和外來參觀檢查。每天，葉向榮的主要任務，就是將這裡打掃的一塵不染。這是犯人當中最清閑的勞動崗位，而且，葉向榮早就發現了，如果緊閉門窗。保持室內垃圾收納好，保持室內整潔就簡單的多。

轉眼已經五年，再有三天，他將刑滿釋放，離開這座監獄了。如果換做他人，這個時候，哪有心思看書？只是葉向榮不是一般人，他不管在哪兒，還是能靜下心來看書。

他回到書桌前，這裡堆放著厚厚的幾疊書籍，都是托關係好的獄警買的，有關電腦和互聯網方面書籍和雜誌。入獄這些年，他能夠隨時掌握互聯網和計算機，人工智慧系統的發展趨勢，完全是因為能夠得到這些書籍。

如今，這些書籍已經反覆看過多次，裡面的知識，要麼已經過時，要麼他已經了熟於心。訂閱的雜誌，都是快遞到關係好的獄警那裡，托他們帶進來。自然，他們也會審查雜誌和書籍的內容，雜誌比較簡單，書籍就不大看得懂。不過，從他們的角度看，只要是技術書籍就屬於人畜無害。何況葉向榮已經展示了他的影響力。何必搞僵關係？

他向犯人監督崗揮了揮手，那犯人急忙跑來：「老葉，有事？」

葉向榮轉身，從書桌的抽屜里拿出兩條香煙：「過兩天我就要走了。這兩天你不值班，我把這個送給你。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出去！」

「謝謝你啊老葉！」犯人很感激：「我老婆來信說，再也不和我離婚了。多虧了您！」

「嗯，好好改造，再有兩年多，你就可以出去了，好好過日子！」

回到圖書室里，葉向榮開始打掃房間。教學樓里漸漸安靜了下來，葉向榮抬眼檢查了一下房門，確認是鎖好的。

他拉開椅子，放在書桌上，然後爬了上去。從日光燈管的罩子上取下一隻手機。然後將手機後面、用於感應充電的的鋁片取下。

放下椅子以後，他仔細的將椅子和桌面上的灰塵腳印擦拭乾凈，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面前樹起李隊長剛剛送來的雜誌《互聯網世界》，將手機放在書頁中間，然後按下啟動開關。

手機啟動以後，短暫的品牌logo閃過，亮起的卻是Solaris，的界面。這是一種互聯網操作系統，——能將Solaris裝進手機，而不是運行虛擬機，對葉向榮而言是小意思。雖然指令集不同，但他已經調試了指令集，能夠兼容和良好的運行。然後，手機開始搜索附近的4G網路。

手機，是監獄里嚴格禁止的通訊工具。這裡也沒有任何wifi信號可以獲取。當然，手機是偷偷送進來的。莫芳曾經計劃購買監獄附近高層建築的房子，在房間里架設面對監獄圖書館的大功率路由器。這個計劃被他否決，原因是太複雜，也太危險。他喜歡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一部可以上網的智能手機，就可以滿足他的一切需要。

輸入登陸密碼以後，出現桌面，他打開IM，這是一種即時通訊軟體，這是他和一群互聯網上的活躍分子用SSH自己開發的。與QQ和微信、Skype一樣，有私人通訊錄和聊天室。此刻，聊天室里很安靜，因為時差的關係，他的那些網友都是在他入睡的時候活躍的，不過，既然是玩互聯網的，很多夜貓子同樣在線。

爬樓看了一下，有一兩條消息和自己有關，都是詢問有關技術問題的。他按下@，然後開始回答這些問題。

「XY，你什麼時候能出來啊，幫我看一下這個指令集！」一個屠刀頭像閃動著，此人網名叫屠夫。

「這個太小兒科了，手機不方便打字。你到SourceForge找吧，我的源代碼託管在那裡！」

「thanks！」對方欣喜若狂：「這下子可簡單了！」

另一個戴鷹頭面具的頭像發問：「@butcher，你最近總是找這個系統的指令集，是為哪家公司工作了？」

「NO！」屠夫回應：「為商業機構編寫代碼是違反信仰的。」

「那麼？」

「why？」葉向榮也發出疑問：「這個工程量是很大的！」

「我所在城市的電網公司總是出現問題，他們的系統中至少有200個漏洞。恰好我需要用他們提供的電力。所以就免費幫忙了！」

「你替換了他們的代碼？」鷹頭顯得吃驚。

「為什麼不？」

看到他們聊得火熱，葉向榮關掉聊天室的界面，打開一個掃描程序。這是他每天幾乎都要做的工作。今天，他進入的是天使城藍天使賭場的伺服器，

——如今，入侵檢測(IntrusionDetection)技術在網路安全領域已經成為防火牆的主流，相對於傳統的防火牆靜態安全防禦技術來說,入侵檢測是一種動態主動的安全技術。這種技術能夠通過異地IP的檢測，系統日誌的讀取，異常流量的抓包等方式來捕捉入侵。葉濤曾經工作的藍天使賭場的安全防範技術很大程度上就依託於此。而黑客通過偽造本地IP，就繞過了防火牆的檢查。那麼，本地IP怎麼能夠繞過防火牆？黑客又是怎樣獲得管理員口令和財務密碼的？葉濤的事情過去了以後，他開始關注黑客入侵藍天使的技術問題。

顯然，對方是絕對一流高手。只是，他太過匆忙了。留下了很多痕迹。他很熟悉紅三角的李想，曾經的李想是中國紅客聯盟中的一員幹將。當年，中美黑客大戰的時候，李想還是一名大二的學生，憑著青春的熱情和豪邁加入了這次戰鬥。只是，當年李想他們的水平不高，而他們要應對的，是那些從七十年代就開始沉迷於計算機和網路技術的，平均年齡在45歲以上的老牌美國黑客，還有他們多年來積累下來的黑客工具。李想他們輸了，輸得很慘。但是，也激發了一代青年加入到互聯網安全這個領域當中。如今的李想他們，其攻防能力和技術水平，策略，已經不亞於當年的美國黑客。

前段時間，通過即時通訊軟體，他從莫芳那裡知道了葉濤被紅三角擠壓的消息，按照他對紅三角掌門庄亦翔的理解，這種選擇，只能是出於無奈。因為誰也無法找到這個「句號」，而泰金寶那邊追得緊。

他簡單的看過葉濤的資料，他頗有好感，首先是兩人都是湖南人，是老鄉。葉濤和自己同姓，算起來也是本家。看到葉濤，他就回想起自己少年，青年時代。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但對葉濤的好感還在，留下的技術問題還在。找到各種系統的漏洞，然後——或者發郵件提醒管理員，要麼自己著手打補丁。

他打開郵箱，忽然看到莫芳發來的電子郵件。裡面是有關葉濤的新消息。原來，葉濤並沒有像計劃中的那樣，帶著兩百萬現金衣錦還鄉。賬面資金被盜。

另一封郵件中，莫芳向他傾訴了思念之情。

他看看發送時間是昨天下午，那麼，這應該是莫芳在返回深圳的路上，在服務區休息的時候發來的。GPS位置顯示正是廣深高速上的一個服務區。

他抬頭看一眼牆上的石英鐘，平時這個時候，莫芳已經發來了第一份郵件。郵件的內容往往是她昨天晚上幹什麼了，今天早餐吃的什麼。圖文並茂那種。葉向榮看過她的微博，和微博內容相符。這姑娘對他是真愛。將自己的生活整個和他捆綁起來，讓他習慣這姑娘每天吃什麼，用什麼，做什麼。習慣她的一舉一動和小嗜好。用莫芳的話來說，兩人年紀相差二十多歲，代溝必須填平。這姑娘毫不掩飾對他的愛。這倒是讓葉向榮十分頭痛的事情。

入獄以後，他和很多人一樣，檢討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幸福的人一生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因為童年缺乏家庭的溫暖，缺乏愛。一點點溫情就能將自己融化，他反思，自己和童老師之間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情，反思自己是否為缺愛的童年付出了太多。反思未來怎樣擺脫這種來自童年陰影的沉重負擔。他是技術派，因此這兩年看了不少有關童年陰影和心理障礙方面的書籍。

走出陰影的最好方法，就是和以往的歷史一刀兩斷，徹底忘掉過去，和眼前這個姑娘一起，開始嶄新的未來。

雖然他一直保持著年輕的心態，好奇，喜歡探索，喜歡嘗試各種新的事務。但很多時候，他也意識到自己會老，而且已經老了。

幾年前，童老師將兒子介紹給他。他內心是欣喜和振奮交加。當一個男人看到傳承自己的基因，活生生的後代的時候，內心的感情才是難以描述。他希望將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貢獻出來，哪怕是能夠彌補一點點缺失的父愛。

但是，那男孩的表情卻是扭曲的，根本無法接受自己另外有個父親這種事實。最後，只是接受了資助，移民國外讀書。

這些都是過去，而過去的歷史，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已經太重太重了。那麼，和這個小姑娘在一起，能擺脫么？如果不能，那麼，自己的陰影，會不會帶給這個無辜的姑娘呢？

東方漸漸透出魚肚白，莫芳一個激靈，醒了，立即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一縷陽光透過車間的窗口，照在集裝箱前的地板上。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改變。耳邊只有吹過空蕩蕩車間的風聲和空調機轉動的聲音。

她翹起腳來，向集裝箱外觀察。和昨晚看到的情況差不多，不過，此刻可以看到那個信號屏蔽器，就放在車間距離集裝箱十幾米的地方，顯示正在工作的藍色指示燈亮著。兩根電纜，從車間牆上的配電箱接過來，一根接入信號屏蔽器，另一根粗一點的，接到集裝箱方向。

她眼睛一亮，來到廚房這邊，尋找一番，果然，在牆上的壁櫥吊櫃里，隱藏著配電箱。

顯然，這裡所用的照明、空調的電源，是從外部電纜接入集裝箱的。

她回到窗前，打開手機照相機，然後將遠處的圖像放大。這裡，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兩根電纜接在配電箱的同一個位置上。

有辦法了！——莫芳一陣狂喜，開始在室內尋找工具。她首先看到的是書房裡的電視機，她拔下電源線，然後直接將電源線從電視上扯了下來。

電線很脆弱，莫芳抬腳要去廚房，忽然停住了。

她從壁掛架上取下電視機，看一眼後面標明的功率：120W。

顯然，電視機的電源線是為這個最高峰值功率設計的，電線太細，無法承受過高的電流。

她掃視一眼房間里的大功率電器，微波爐和電磁爐，電冰箱和空調的電源線都很粗，但能否夠用，她心裡沒譜。

最後，她回到書房，將目光盯在那電視機掛架上。掛架是可旋轉式的，金屬材質，耐受電流強度肯定比這幾個電源線強得多。螺栓是可以手動調節的蝴蝶螺母。

她很快拆下兩根金屬架將其固定成一個V型。然後來到廚房。

看到「高壓危險，非專業人員禁止觸動」的提示，又停住了。

她轉身打開冰箱，拆開一個個食品包裝，當發現一卷保鮮膜的時候，她高興的跳了起來。

十分鐘以後，隨著砰的一聲，車間牆壁上的配電箱的保險爆了。莫芳剛剛拿出手機，就彈出簡訊XXX號在23:30分呼叫過您。

——手機恢復了通訊，4G網路也通了。她立即在手機上按下110，舉到耳邊等待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將報警電話掛斷。

她想，老向現在還不是自由身。報警可能給他帶來麻煩。

那麼，紅三角的事情，只能自己解決，老向那邊要提醒，出獄的時候，自己要為他提供保護。

她翻了翻手機通訊錄。找到一個號碼。此人曾經是莫芳的同事，一直在追求她。自己有私家車，行動迅速。那麼，叫他來，才是最佳方案。

——先悄悄的溜走再說！她暗暗的打定主意。但她沒有打電話，而是打開了微信定位，等確定GPS信號傳輸完畢以後，她才發送了自己的位置：「請你過來一下番禺好么，我沒法打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