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碗孟婆湯—甘棠（二）

（貳）

過了太多年，甘棠對自己的娘親其實不大有印象了。

只依稀還記得娘親那如墨般的發和漆黑的溫柔望著她的眸子，也許，還有娘親懷裡的溫度，還有娘親那輕輕撫著她的發的素手柔荑。

即便是過了很多很多年，甘棠還記得在那個囚牢之中，母親曾輕聲問過甘棠：「阿棠啊，你可知什麼叫做自由?」

那時還年幼的甘棠歪著腦袋想了好久，開了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了好半天才回答娘親：「娘親，爹爹還沒有教過我什麼是自由，所以自由是什麼啊?是可以到處走動，可以吃自己想吃的東西，可以不待在這裡嗎?」

娘親一怔，半晌才低低嘆了口氣，抬手輕輕地撫了撫她的發頂，低沉溫柔的聲音，過了好久才傳到她的耳中：「小阿棠，你現在也許尚且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但是你且記住，只有當你登上了旁人想不到的地位，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說你想說的活，到了那個時候，沒人再會限制你，也沒人再敢限制你。這就是自由。」

不知為何娘親又低低的笑出聲來，不是甘棠一向熟悉的溫柔的笑聲，取而代之的卻是有一些自嘲，有一些悲哀。

「這個世界啊，本身就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小阿棠啊，切莫像娘親一樣，活得像個笑話。」

她也是後來長大了之後才知道，她的娘親原本是不會嫁給她爹爹的，但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女子怎麼能夠抵抗家族的逼迫？

娘親嫁過去第七年的時候，爹爹就出事了，娘親一個不過二十多歲的女子，受過訊問，待過囚牢，原本逼迫她的家族沒有出手相助，她和年幼的女兒只能孤苦而無助的待在囚牢里。

所以啊，她的娘親才會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

那時她和娘被關在牢獄之中，入目的皆是打罵黑暗和鮮血淋漓，入耳的皆是打罵聲和慘叫聲，那裡陰暗潮溫，那裡黑暗可怖。可是她們沒有辦法，有人被打死，搬運屍體的時候路過她們待的地方，娘親別無他法，只能用手捂住甘棠的眼睛，一邊低聲的安慰她，一遍遍告訴她讓她不要看。

在那裡，甘棠常常覺得自己自己不是個人類的小姑娘，反而像個關在籠子里的小動物，蜷縮在籠子的角落裡，看著外界的是是非非，只能瑟瑟發抖。

年幼的她是那麼的渴望出去，他想爹爹了，她想家裡的大宅子，她想嘰嘰喳喳的侍女姐姐和管家大叔，她想看看陽光，她想活下來，找到娘親所說的，自由。

也許是一年，也許是一個月，她們都快忘記了時間。終於啊終於，她們等來了審判。

原本是備受寵愛的官家小姐，卻只能卑微的灰撲撲的跪在地上，接受著聖旨對她們最後的宣判。

「逆臣大理寺葉羲欺君罔上，按律當斬，緩至七月後處斬。葉羲其家眷兒女流放邊南，永不召回！」

就那麼輕描淡寫的，她便從官家小姐成了流放的囚奴，不過也因此，娘親和她終於離開了牢籠，重見天日。她看著外面的藍天和陽光，年幼的她卻也從未那麼迷茫過，流放邊南……這天高海闊的，究竟有何處方可供她們藏身?

那流放之途啊，向來是生不如死。

說來也巧，那時恰逢太子出行，在人群之中，他和她的雙眸就對上了。

太子那時也不過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眉目清冷，沒有太多表情。太子看著那雙雖是微微稚嫩卻已漸漸有了流轉風情的眸子。

太子微微皺眉，想了想，便揮手派人截住了她的囚車，他在眾人的擁簇之下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瞳眼微眯緊緊盯著眼前的小姑娘：「你叫什麼？」

「我……我叫葉棠。」她在一眾的流放家眷中，本該是不打眼的存在，可卻偏偏入了貴人的眼。

不過也對，小葉棠雖是年幼身矮，粗布麻衣的，那微微仰起的小臉也已是灰撲撲的，但卻掩不住明眸皓齒，初見姿色。她睜著一雙漆黑純凈的雙眸，定定地看著他。

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少年，面冠如玉，眼底卻是一片沉寂，沒有表情，就這樣定定地打量著她，像是在對她進行一次估價。

半晌，他的唇角才勾起一抹淺笑：「那麼，若是我能給你個機會，讓你不用流放邊南，一直待在國都。你可願跟隨於我，為我所用？」

年幼的她便知道，這是一次選擇，也是一個機會，或許，是可以找到娘親所說的自由的機會。她鼓著包子臉，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少年也不急著催她，就這樣等著這個年幼的小姑娘的回答，半晌，他便知道他贏了，他看見那個小姑娘緩緩點了點頭。

於是從那天起，她走向了權力的角逐。

她做出了選擇。她選擇從娘親身邊離開，逃離限制和落難。她選擇離開流放之苦，她選擇一生角逐。

娘親在她身邊看了她很久，也沉默了很久，目光里滿是溫柔的光，卻也難掩悲哀和難過。

她這個女兒啊，年紀比她小，卻是比她勇敢太多。

娘親的嘴角勾起無奈的笑，終是嘆了一口氣。娘親伸手撫了撫她的髮絲，蹲下來和她對視，目光里仍是溫柔和不舍，娘親猛地抱住了她，力氣用得很大，將她箍得死死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娘親的臉頰滑落，落到了她的脖頸上，有些涼涼的。

「罷了，也許跟著娘親也不過是受苦。如果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你就去走吧。」

「只是啊，小阿棠你且記住，這俗話說啊，最過無情帝王家，無論如何，在帝皇家你就萬萬不要動了情，不要太過於相信旁人，也切莫多事。」

「我的小阿棠啊，只盼你所盼，終能實現。」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娘親，後來她站在太子在身邊，看著娘親漸漸離去的背影，眼睛有些酸澀，但反到底沒讓眼淚掉下來。

可娘親的話，她卻是記了一輩子。

我的小阿棠啊，只盼你所盼，終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