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碗孟婆湯—媏梨(一)

第四碗孟婆湯—媏梨(一)

(零)

夜,是這陰司里不變的詛咒,六界芸芸,只有這裡始終是黑夜,因為這裡,是陰司,更是地獄。

幽暗的靜靜流淌的忘川河上,幾盞半空中漂浮的燈籠照亮了通向奈何橋的路,那路是六界的生靈都是知曉的,卻也是凡間人最懼怕的,黃泉路。

走過奈何橋,這黃泉路便被大霧阻擋,再無前路。

來人走過黃泉路,一步一步,高跟鞋敲在石板路上發出「噠噠」的聲音,一步一步,搖曳生姿。

那人紅唇輕抿,一歪頭,便看到一座八角的亭子,裡面有一女子坐在那,似乎坐了很久很久。

「這裡,原來真的是有所謂的地獄啊。」這女子毫不客氣,搖擺著纖細的腰肢,款款在孟葭對面坐下。

這女子生的很美,不是那種婉轉的柔美,而是一種特別有味道的帶著侵略性的美,一身暗紅的旗袍,紅唇黛眉。

「聽說上了孟婆橋喝了孟婆湯,就能忘盡前塵轉世投胎了。」女人的手輕輕放在膝蓋上,手指頗有節奏的敲點。

倒像是在打拍子。

「這裡是陰司,我便是那孟婆,」孟葭揮手,桌上便出現了熟悉的湯壺,她提壺倒了一碗湯,倒著倒著,卻來了興趣:「我觀你這樣子,似乎很著急去轉生?你可知,這湯要是喝下去,可就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你會不記前塵,忘記往事。」

「嗯,我知道,但是啊,我若不去輪迴,還怎麼再次遇見他呢?」女人紅唇微啟,唇角挑起好看的弧度,似是有些自嘲的意味,她抬起手指尖滑過紅唇:「不過啊,要是沒能遇見,就沒遇見吧,反正,我們也沒什麼約定,更沒什麼誓言。」

「是么?」孟葭瞭然,又是一個想要忘情的人啊,她從袖中拿出一卷畫卷,小心翼翼打開,她指尖拂過畫上那人的臉龐,問:「你可曾,見過這個人?」

女人一頓,湊過來細細打量著畫卷,瞳孔微縮,眉頭一皺:「我……似是在哪裡看到過……」

「哪裡?!」孟葭心中一喜,險些打翻湯壺,多少年了?她沒有他的消息多少年了?!

已逾千百年。

「我……」女人眉頭越發緊促,分明,分明是在哪見過的啊?怎麼,腦子裡越來越迷糊了呢?

良久,女人只得放棄,嘆了口氣,對著孟葭搖搖頭,抱歉的說:「我記得,我在哪裡看見過他……但是,我的腦子卻越來越迷糊,實在是沒辦法了。」

「是么?如此那便罷了。」孟葭輕嘆了口氣,她看得出來,女人是認真的在回憶了,至於為什麼腦子越來越模糊,如果不是已經忘了,那就只有可能是有人不想讓她記起了。

如此,逼她,也沒什麼用了。

孟葭細細將畫卷收好,指尖輕划,將已經倒好的湯推給她:「這便是那孟婆湯,你叫什麼?」

「我叫媏梨——」

(壹)

那個時候,媏梨還不叫媏梨。

她出生在一個戲院,等她記事時,才知道她的親生母親是戲班子里的一個旦角,她一出生,她的母親便沒了。

於是她就生在了戲院,長在了戲院,那日正是春棠花開得熱鬧的日子,院里的領班便隨口叫了她一聲小春棠,從此之後,她就是明輝戲院的小春棠了。

她年紀尚小的時候,領班也沒讓她學什麼基本功,她就每天起來給姐姐們打水,然後坐在院里的一棵春棠樹下,撐著下巴,歪著腦袋看著姐姐們開嗓練腔。

「咿咿呀呀——」,行腔優美,纏綿婉轉,柔曼悠遠。

真好聽啊,可最吸引她的,並不是「咿咿呀呀」低回婉轉的旦角的南腔,卻偏愛更加偏於跌宕豪爽,跳躍性更強的北曲,不愛旦角,欲做老生。

老生不同於小生的飄逸,也不同於凈生的威猛,它在所有行當中獨具有自己特有的韻味,這種或滄桑,或忠義,或剛正的老生角色。這樣平直剛勁厚重感更讓小春棠覺得有安全感。

或許是無父無母吧,她自小便覺得安全感對她來說,是尤為重要的東西。

所以當她大了些,可以開始學戲時,班主問她:「小春棠啊,你現如今正是學戲的好時候,你可有想過要學個什麼行當?」

她對班主說,她想學老生。

班主登時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平時這小姑娘經常看他那些旦角姐姐練腔開嗓,他以為這小姑娘會想做旦角。可他萬萬沒想到這麼一個好看的小姑娘居然想學老生。

「你你你,你確定你要學的是老生,而不是旦角?!」班主怕自己聽錯了,再一次問她。

「對,沒錯。」那時她還是一個小小的姑娘,但是面對質疑時,她的回答是那麼的堅定。

班主皺眉想了半天,方才答應了她,可又覺得氣不過,轉身離開的時候,恨恨的低嘆了幾句:「嗨呀!真是白瞎了這麼標誌的臉蛋!」

她娘當年是戲班子里有名的旦角,相貌身段自是不差的,作為她的女兒,小春棠幾乎傳到了她的所有優點。

小春棠自己也知道,自己這張臉其實是適合去唱旦角的,她也知道班主疼她,這才沒辦法答應了她。

於是,從那時候開始,她跟著戲班子里的老生一起開始練身段,練唱腔。

沒有任何一個行當是簡單的,特別是要讓一個女孩子去學習本不符合她的老生唱腔。師兄師姐們有些時候會笑話她,笑她這個小姑娘是兩面人,台上聲音厚實,身段剛勁幹練,到了台下便是一個柔軟嬌美的小姑娘了。

戲劇的哪個行當都不是簡單的,既然她選擇了老生的這條道路,班主對她的要求就會更加嚴格。

她練不好,唱不好,身段不夠幹練的時候,班主也會罵她、打她、罰跪,可打了罵了之後,又會偷偷的躲在背後皺眉嘆氣。

她知道,她都知道。

班主啊,真是把慈母和嚴父的角色都給擔了。小春棠偷偷的想。

後來,她漸漸長大,臉蛋兒越來越出挑,身段兒也越來越嬌媚,可她唱老生的戲劇的時候,卻也一點都不比男兒差!

在班主的帶領下,戲班子也是發展越來越大,成了淮城最著名的一個戲院。

在她16歲那年,班主笑著對她說:「小春棠啊,不知不覺你長那麼大了,如今,也是可以上台挑大樑了。」

「三天後,咱戲院會迎來一位貴客,你呀,我也把那一天定成了你登台的日子,」班主笑著說:「就唱那一出《搜山打車》!我要讓整個淮城的人看看,我明輝戲院的小春棠的老生,不比其他男人差!」

後來她再回想到這一天,直覺得這一天意義非凡。

那天不僅是她第一次登台的日子,還是第一次遇見他的日子。

自從遇見他后,小春棠並不叫小春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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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孟婆的第三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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