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蝶】

第一章 【夢蝶】

烏黑濃重的積雲壓在空中,陰暗的月光垂下,將路燈昏暗的浦海市上空完全籠罩,一片陰暗抑鬱的氣息傳遍整個浦海市的大街小巷。

冷風吹過大街小巷,1995年的這個冬至,浦海市迎來了最為沉悶的夜晚,大街上行人稀少。剛剛入夜,勤勞而善良的人們便已是匆匆入睡,躲在溫暖的被窩中迎接第二天的曙光。

浦海市建華巷,整個城市的政要居住地,曾有人戲言,如果恐怖分子拿着足夠數量的炸藥衝到這條大街上,那麼一旦爆炸,整個浦海市將會陷入一片混亂之中,所有部門皆會陷入癱瘓之中!

這句話說得無比貼近浦海市的情況,很是精確的描述了建華巷,這個並不寬敞的街道,兩旁長滿了高大橡木,繁密的枝葉將兩旁路燈遮住,有些陰暗的巷子。不為別的,只因為這裏住着浦海市所有部門的一把手,包括浦海市市委書記與市長。

民間稱建華巷為總管巷,這裏住着的幹部全部在處級以上,當然,這條並不是很深的巷子中也只住了不到三十戶而已。

靜謐的街道上三輛黑色尼桑轎車緩緩行過,在慶華大街拐角處向右駛去,熾亮的車燈頓時照亮着這條有些陰暗的建華巷。

由建華巷口向內,近乎一公里的路程,兩旁皆是高深的圍牆與高大的橡木,王天成坐在第一輛尼桑的副駕駛位置,目光有些散漫地望着周圍,輕笑道:「這裏環境很不錯!」

沒人回答,他的身後直直的坐着三位面色嚴肅的男子,身着檢察院工作服。

王天成也不介意,嘿嘿一笑,深邃的眸子繼續望向窗外那青磚壘砌的圍牆。誰也沒有注意,就在他的目光掃向那圍牆時,眼中掠過一道濃重的擔憂。

前行百米,兩扇柵欄鐵門橫在路中央,將這條唯一通往巷子深處的道路封住,三名身着軍裝,頭戴軍帽的武警戰士整齊地立在兩旁。

司機緩緩將轎車停在路邊,後面兩輛轎車也隨後停了下來,王天成伸手在擋風玻璃下的枱子上摸索半天,才拉出了一張白紙。就著昏暗的路燈,只見那上面三個紅頭大字極為明顯——逮捕令。

此時已經有人上前與凌晨時分依舊一絲不苟守衛在這裏的武警戰士交涉,王天成右手食指和中指彷彿夾煙一般將那張白的滲人的紙夾住,關上車門向前走去。

忽而一道強風吹過,身着黑色風衣的他似乎有些發冷,右手哆嗦了半晌,直到站在那鐵門前,才努力剋制住心悸的顫抖。

八個人,其中有四人身着檢察院制服,四人身着公安服裝,跟在王天成身後,帶着讓人壓抑恐懼的氣勢徑直向距離門口最近的那棟房子走去。

建華巷原本是浦海市一中的校址所在,在九四年以前,這裏極為熱鬧,巷子口每日都堆滿了賣零食的攤子和接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們。

可是自從九四年一中接受了華天地產三百萬的購地款外加城南處的一塊比這裏要大上兩倍的土地后,這裏就清凈了下來。

那時巷子口停留着一輛老東風汽車,將巷子口堵了整整半年,直到九四年底,市領導統一大搬家之後,浦海市的人們才知道,噢,原來這是給領導蓋的家屬院啊!

距離門口最近的是浦海市市委副書記的獨門小院,沒錯,進了這武警戰士警戒的大門,還要進這個小院子的木門,才得以登堂入室,可見這浦海市市委副書記的門可不是那麼容易進的。

王天成站在木門前,抬眼望去,只見這三層的小洋樓中,二樓臨着路口的這個窗子通明著,一道人影隱隱約約出現在玻璃上,似乎在忙些什麼。

手掌在木門上一個紅色按鈕上按了一下,裏面的門鈴聲遠遠傳入王天成的耳朵,隨着聲音傳來的還有一句威嚴的問話:「是誰?」

王天成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高書記,是我,天成!」

裏面沉默了一下,突然整個一層的燈全部亮了起來,一個魁梧的身影披着衣服沿着通往客廳大門的台階走了下來,看見王天成身後直挺挺站着的八位面無表情的男子,愣了一下,才將木門打開。www.

一聲驚雷突然響起,王天成縮了縮脖子,身後的八人卻是巍然不動,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一樣!凝重而壓抑的氣氛將這個寬敞的院子很快籠罩起來,前面帶路的魁梧男子國字臉上帶着些許陰沉,些許悲哀,上了台階,直接進入客廳之中。

這個客廳並不如小洋樓外表一樣光鮮,只有簡單的一張沙發,一個茶几以及一台老舊的熊貓彩電。

與卧室連接的走道旁的牆壁上掛着兩個相框,一個是魁梧男子與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合影,一個是他們之中夾了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孩合影。

「坐吧!」魁梧男子彷彿知道王天成等人來的目的,瞥了幾人一眼,臉色還算鎮定。

「高書記……」王天成並沒有坐下來,他背着八人,臉上閃過一道歉意,一道難過的神色,剛要說話,便被那高書記,也就是魁梧男子揮手阻住。

恰巧客廳旁的卧室中一聲柔媚的問話傳出:「致遠,誰來了?」

高致遠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悶聲說道:「是檢察院和公安局的同志來了。」

王天成沒想到高致遠竟是直接說出來,站在那裏苦笑着,有些不知所措。卧室里傳出『啊』的一聲驚呼,便沒了動靜,隱約聽到稀稀落落的穿衣聲傳來。

高致遠瞥了一眼王天成手中夾着的白紙,低聲說道:「把那個東西收起來,不要讓我兒子看到!」

「還有,我希望你們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就是一會離開時,出去后再帶手銬,可以嗎?」高致遠的聲音有些憔悴,有些懇求,王天成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浦海市分管紀檢工作的三把手,人稱黑面書記的他竟會有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

看着那張國字臉上帶着一絲苦笑,王天成心中一酸,也沒有理會身後的公檢法的同志願意不願意,就點頭輕聲說道:「致遠大哥,你放心去吧,態度誠懇些,會判的輕些,小陽我會幫你照顧好!」

高致遠點點頭,佈滿血絲的眼睛中露出一絲感激,低聲說道:「給我五分鐘,讓我和兒子說上幾句話……」

轉身就向卧室走去。

……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十四日,浦海市市委副書記高致遠被雙規。

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浦海市市委副書記高致遠因貪污受賄、瀆職兩項罪名被東安省檢察院正式立案,同時,浦海市公安局配合東安省公安廳於十四日凌晨將高致遠拘捕。

案件審理極為順利,高致遠對收受華天地產高達三千萬元人民幣以及七百萬港幣的行為供認不諱,並明言所貪污的金錢已被他揮霍一空,拒絕上訴。鑒於其認罪態度良好,經浦海市人民法院審定,被處無期徒刑。

一九九六年一月一日,剛剛入刑的高致遠在獄中自殺。

當相關內容披露在浦海日報之後,整個浦海一片嘩然。

二零零三年,事隔七年之後,一個剛剛復轉的青年軍人在浦海市南郊浦海野生植物園的凈心湖為了挽救一個跳水女青年而意外喪生。據小報消息,這個青年名叫高陽,是七年前原浦海市市委書記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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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彷彿穿越了時空,高陽極力回想跳入湖水中救人的那一幕,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模糊到難辨真假。

臉頰很緊,眼睛乾澀,腦仁好似被針扎了一樣,刺痛的難以忍受。

入眼處是發黃的天花板,搖搖晃晃掛在天花板上的白熾燈釋放出昏暗的光芒,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他轉動眼球,打量四周,愈發肯定這種熟悉感。

不像是醫院病房,反倒像是自己家搬出市委大院前的房間。那時的父親高致遠是浦海市市委副書記,母親葉歆是浦海市工會人事科長,而自己則是剛剛大學畢業,通過選調生考試后在省委組織部安排下實習……

「已經買了到深圳的機票,到時候通過羅湖進入香港,護照也準備好了……」門外傳來隱隱約約說話的聲音,很輕柔,怯生生的讓人不禁心生憐惜,「哥哥讓我轉告你,小陽和嫂子他來照顧。」

嘆息聲隨之響起,一道低沉的男聲如霹靂般擊中高陽疼痛欲裂的腦海,模糊中他只聽見那道男聲說道:「轉告你哥哥,從今以後我和他兩清了。」

那是父親的聲音!

高陽永遠也忘不掉那個雷電的晚上,父親用同樣低沉的語調對自己說:「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是在做夢嗎?

他努力的從床上爬起,想要下地推開那扇門,想要再看父親一眼,即使是夢!

酸軟的四肢無法阻擋內心強烈的渴望,高陽發瘋似得踢掉被子,一頭自床上栽下,腦袋一暈,頓時陷入到無邊的黑暗裏。

再次醒轉時,天色大亮,刺眼的光芒穿透玻璃窗,將房間里照的纖毫畢現。

「燒終於退了……」一隻溫熱的手掌覆蓋在額頭上,母親如釋重負的聲音傳入耳中。

高陽心中一暖,睜開眼睛,一張秀美絕倫的面容映入眼帘,清麗的臉上婉約溫柔,見高陽醒來,一雙美眸流露出似嗔似喜的神色,「臭小子和你老爸一個德行,工作起來不要命,整整燒了三天,都不知道會不會被燒成白痴。還有啊,你怎麼會從床上掉到地上?」

「兒子剛醒過來,你就別嘮叨了,快把南瓜粥端過來。」眼前一暗,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遮擋住窗外刺眼的光芒,那熟悉到骨子裏的低沉有力的聲音讓高陽一瞬間陷入獃滯。

白色襯衣,灰色長褲,以及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那張方方正正彷彿永遠都不會笑的國字臉。

高陽怔怔地盯着父親和端著碗突然變得青春搖曳的母親,心情激蕩的同時,腦中一片混沌。

父親不是早在七年前就死在獄中了嗎,母親因為悲傷過度,導致身體孱弱未老先衰,不到四十歲就已褶皺橫生,如若耄耋老朽,怎麼眼前這二人……

更何況自己明明下水救人,被水藻纏住窒息昏厥,又怎麼可能高燒?

不過眼前這幕卻又是真實經歷過的。他清晰地記得七年前,自己跟隨團省委領導冒雨參加山區助學活動后,發了一場高燒。正是因為這場病,自小便對他嚴厲無比的父親出乎意料的守在他身旁三天三夜,並難得的露出慈愛笑容,而一個星期後,父親便因為貪污和瀆職被雙規。

看來自己又在做夢了。高陽悲哀又無奈的嘆了口氣,父親去世后的七年裏,身為浦海第一貪官的兒子,世俗的壓力幾乎讓他神經崩潰。

不過就算是夢,也不要太快醒來。高陽暗暗的祈禱著,額頭一涼,醒過神,卻見父親正疑惑的收回手掌,「燒退了啊,怎麼一副痴獃的樣子,難道說高燒燒壞了腦子不成?」

「你才燒壞了腦子,當爸的有這麼詛咒兒子的嗎?去去去,待一邊去,別擋着我給兒子喂飯。」

母親葉歆沒好氣的踢了父親高致遠一腳,湊到高陽面前,一臉關切的說:「乖兒子,腦子沒燒壞吧,來,讓老媽給你喂飯。」

高陽無言地看着母親,心裏卻泛起濃重的溫馨。

七年前父親在世的時候,母親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整日調戲自己兒子,沒有一點為人母的自覺,但是這種感覺真的很好,真讓人懷念啊。

張開嘴巴,任由母親喂飯,那段封存在禁區的記憶不由自主的浮現在高陽的眼前。

那是他大學畢業后的半年,通過省委組織部選調生考試后,被分配到團省委實習。如果不出意外,他將會在一周後晉升副科,並下派到市縣工作。

家庭和睦,父親又身居高位,十九歲就踏上仕途的他意氣風發,一切都令人羨慕。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就在這時出現了,父親高致遠鋃鐺入獄,母親被打擊的神智不清,而他也因此失去了公職。

所幸父親老友眾多,將幾乎崩潰的他送入部隊,艱苦異常的訓練讓他沒有太多時間沉浸在悲苦之中,五年苦訓將他的神經也打磨的堅韌無比。

原本以為從部隊退伍后可以多一些時間陪母親,卻沒想到剛剛退伍就遇到了有人跳湖自殺……等醒來時,便聽到了魂牽夢縈的父親的聲音。

想到這裏,高陽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剛醒來時聽到的對話,那個怯生生讓人憐愛的聲音明顯不是母親的,那父親是在和誰對話?為什麼在記憶里沒有這段?難道說自己遺忘了?

不可能!

高陽狠狠地拍了下大腿,那段記憶是他有生以來最深刻的,就像是用刀子刻在腦中,即使時間久遠也歷久彌新,絕不會忘掉絲毫,也就是說記憶中自己高燒醒來時並沒有聽到這段對話!

那麼,這又是怎麼回事?

大腿火辣辣的疼,高陽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低頭望去,才發現只穿着短褲的大腿上出現一道通紅的掌印,頓時怔住。

「兒子……兒子,你腦子沒壞吧?別嚇唬老媽……你說話啊。」

老媽有些惶急的聲音斷斷續續在耳邊響起,高陽抬頭望去,迎面而來的是父母擔憂的目光,他強忍着升上心頭的那抹詫異,勉強一笑:「我沒事,只是突然抓到一些工作上的思路,老爸老媽你們能不能先出去一會,我想安靜的思考一下。」

「病還沒好利索,想什麼工作!給我老老實實在家修養,一切等病好后再說。」老媽雖然不滿的嘟囔著,但還是拉着老爸向門外走着,邊走邊埋怨:「攤上一個工作狂老公也就算了,怎麼這麼倒霉的又攤上一個工作狂兒子啊,真讓人頭疼……」

……

房間里異常安靜,陽光透過窗欞,斑斑點點照射在床頭,窗外幾隻麻雀嘰嘰喳喳歡快地唱歌,絲毫沒有感受到冬日的冷寂。

高陽慢慢地垂下頭,漆黑的眸子帶着患得患失的神情,小心翼翼打量起瘦弱白皙的雙腿。

暖氣很熱,即使窗外已有冰凌結爬,室內卻溫暖如春。

他緩緩伸出手,在大腿根用力一擰,撕裂般的疼痛讓他倒抽一口冷氣,看着被自己掐出的細長青痕,不禁無聲無息的笑了出來。

他輕輕的笑着,旋即又流出淚水,笑容與淚珠交雜,卻絲毫掩蓋不住內心瘋狂的咆哮。

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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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官路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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