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初始也 18.野炊

第一章.太初始也 18.野炊

沈歸從破廟帶出了幾個小叫花子,和他們一起,帶著一大堆東西從城外趕了回來。這幾個小叫花子,直接把這些破舊的鍋碗瓢盆鋪散在南市場牌樓下的空地上,領頭的見老乞丐還在熟睡,也並沒上前打招呼,只是揮了揮手中的竹棍,所有乞丐就一言不發的悄悄離開了。眼前南市場牌樓前,這些鍋碗瓢盆再加上之前沈歸買回的酒肉,零零碎碎地鋪滿了好大一塊地方。此時午後的大街,行人已經漸漸的多了起來。這些來往的行人,都會很奇怪的盯著這一老一小兩個人。有個老太太路過,見到這景象還念叨著:「盼了多少年,這南市場終於要改成菜市了,以後可就方便多啦。」

沈歸紅著臉走到老乞丐身前輕咳一聲:「東西拿回來了,給您放這我就先走了啊?」老乞丐上半身一擰,就像半截蟲子一樣蠕動著扭過身來:「別走啊,就我一個人喝酒那多沒意思。再說了,你一個小孩還能有什麼事,就留在這陪老乞丐喝兩口。」說完在前面的雜物里推出一塊空地:「來來,你就坐這來。」南市場周圍的鄰居和來往行人聽了這話,更覺詫異。花街柳巷前面,一個老乞丐,一個富家小公子,滿地的酒肉廚具,就這麼當街鋪散著。別看這些無關人士,誰都不知道這一對老小要鬧什麼鬼,人流卻漸漸的站住了,沖著這倆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著:

「瞧見沒,這孩子一準是哪個高門大戶的少爺,這剛入了冬,準是怕乞丐凍死出來行善的。」一個住在附近的大嬸和周圍的鄰居說著。

「他三嬸,別看你沒什麼見識,還真敢胡蒙。那老乞丐手裡的酒壺,一看我就知道是河中大街上會友樓獨賣的西域葡萄釀,知道多少銀子嗎?也不算太貴,就這樣的小瓶給您來上仨,您家現在住的那房,可就不是自己的了。」旁邊一個穿長衫的中年男人,一邊用手中的扇子拍著手,一邊略帶不屑的反駁道:「還行善,要是都拿這麼貴的酒行善,老子還給人當個什麼狗屁賬房,我馬上也拉杆要飯去。」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就好像夏日田野里的蚊子,劈頭蓋臉地鑽進沈歸的耳朵里,沈歸的小臉蛋被羞的更紅了,可眼下想走又不敢走,只能低著腦袋恭順的坐在了老乞丐身邊,腦袋埋在膝蓋里,活像一隻在沙漠里遇險的鴕鳥。

「嘿嘿嘿,裝什麼鵪鶉啊,長耳朵了嗎。讓你找點柴火,把火先攏著了,再打點水把魚和牛肉都收拾一下,順便去把那些吃飯的傢伙過一遍水洗洗,這麼好的材料萬一串了味,可全糟踐了。」說完自己拔下瓶口的塞子,閉上了眼睛深深的一吸:「嘶,哈……可有日子沒喝上一口這正經玩意兒了。」

沈歸耷拉著腦袋,面帶沮喪地忙了起來,周圍的嬸子大娘們,打剛才一見這小孩就覺得喜歡,再加上沈歸本就衣著華貴,一張小臉又像瓷娃娃似的那麼乾淨,此時紛紛伸手幫忙。老乞丐恍若未見一般,只是不停的擺弄著幾種酒,面上帶著掩不住的歡喜急切,卻始終沒有喝上一口。

「那老頭是你什麼人啊小少爺?」「他是不是欺負你啊?沒事你跟嬸子說,嬸子不怕他,不信你打聽打聽去,就這一帶……」「你家是哪的啊?要不要我幫你去找家裡大人來啊?」周圍的嬸子大娘們,擺弄這些可都是行家裡手,手上不住地忙活著,效率也高手藝也好,就是這嘴裡都停不下來。而他們問的問題,也都是沈歸自己也不知道,或者回答不了的。沈歸也只能避而不答,只是不停的道謝。十歲出頭的小沈歸,這樣看起來就更顯得委屈可憐,來幫忙的街坊們也沒等沈歸給出一個說法,不約而同就把矛頭紛紛轉向了老乞丐。

但誰也沒想到,由這些這方圓十里都凶名在外的高手所組成的聯軍,居然在這裡遇上真正的敵手。老乞丐何許人也,那可是華禹大陸南北丐幫公認的大長老,雖已經不再過問幫中事務,但無論輩分威望資格都是頂尖的存在。當了一輩子乞丐的五爺,這罵起街來字斟句酌引經據典,有板有眼合轍押韻。獨身一人,面對整個婦女聯軍,進退有法絲毫不落下風。若干年後,曾在南市場偶然路過,從頭到尾看了個整場的江湖人,提起此事來,是這樣對朋友說的:「就那天,我身處暗處領略五爺在南市場大街,與一群潑婦相互罵街時的風采,深感白文衍當年一劍滅三聖之時,至多也就這樣了。」

熱心的街坊鄰居嘴上雖然罵著,手裡的活卻沒擱下。在大家幫著沈歸,把所有活都乾的差不多的時候,在和老乞丐罵街的街坊聯軍中,一個老太太突然被氣得一口痰頂上嗓子眼,堵的一下就閉過氣去,歪斜斜地就躺在了老乞丐身前。四周的人趕忙圍了上去,可沈歸卻看得分明,老乞丐的手在老太太躺倒的一瞬間,就已經摸到了她的寸關尺上,但是嘴上卻還是沒停:

「你說,就你這歲數你這身體你這脾氣你這嘴,家裡但凡有個站得直腰桿的爺們,那都不能容你。一家子窩囊廢老爺們頂不起門戶來你就真以為自己是個多了不起的活母閻王了。看你這克夫克子克街坊克南市場窯姐的面相,記得下回出門逛街要是倒著走,許你還有個緩,用屁股沖前誰也多少還能放出兩句人話來……」

老乞丐五爺,一手摸著脈門,嘴裡唾沫滿天飛,叨叨叨的不停的數落著緊咬牙關昏迷著的老太太,眼睛還在圍過來的人群中尋找能和自己對上眼神,值得一戰的高手。沈歸的腦子都要聽炸了,兩步跑上去就把五爺的話頭截住:

「五爺五爺,您看她這模樣也就五十齣頭的年紀,太小了不懂事,您老別和她一般見識呀。她再不好也是條人命,到底這病怎麼樣了,您到是先給句話啊?」

老乞丐聽見沈歸說話,張開大嘴嘿嘿一樂:「得了,誰讓老乞丐我吃人嘴短呢。這老刁婆子沒事,來個人給背回去吧,養上仨月不下床就什麼事都沒了,哦對了,也不許讓她說話。和病倒是沒啥關係,就是嘴太賤一萬要是讓誰打了,她再算我沒給看明白。」說完,身後湊上來倆認識她的鄰居小夥子,一個扶一個背把昏迷的老太太架起來剛要往回走,老乞丐又招招手:「來,還有事沒完呢。」倆小夥子奇怪地走過去,老乞丐用手一拍他的腳踝,這背著老太太的小夥子,立刻原地轉了半個圈,老頭用伸出竹竿一般的胳膊,伸手在老太太后心處,半拍半順地撫過一掌:「沒事了,趕緊背走。」

這老太太原本緊咬牙關口角流涎,受了老乞丐這麼一掌,瞬間睜開雙眼劇烈的咳嗽起來。一緩過神來,一緩過眼神就看見,那眯著眼的老乞丐癱躺對著她說:「怎麼著大妹子,還來嗎?」老太太滿臉怨恨,口中發出『喝』一聲,一口黏痰啪嗒一下就糊在老乞丐身前,拍了拍身下的年輕人,轉身回衚衕里去了。

老乞丐一臉無奈的看著地上的痰,招了招手:「過來,先把這玩意兒給我擦了,看著影響我食慾。」

沈歸用尊老愛幼審時度勢等等理由,安撫著自己已經頂到嗓子眼的火氣。老乞丐手邊拿起各種調料,用嫻熟迅捷的手法擺弄著各種食材,當然也沒忘了支使沈歸給自己打打下手。這一對老小,就旁若無人的在這南市場大街正中間,開始了一場並不算野的野炊。

「哎?賢弟好雅興啊。」從遠遠圍觀的人群中鑽進來一個少年朝這邊打著招呼,沈歸定睛一看,來者正是那浪蕩貨,幽北二皇子顏青鴻。「這大冷天的,本想去喝一杯花……花蜜釀,沒想到恰逢其會見著賢弟你在此飲宴,不介意愚兄也來分一杯羹吧?」顏青鴻雖嘴上問的極為客氣,但卻伸出一隻胳膊,朝著沈歸的肩膀攬過來。

沈歸眼角掃過,肩膀則輕輕一抖彈開了顏青鴻的臂膀,隨即用下巴朝老乞丐努了努:「這美酒佳肴,可都是屬於這位年老有德的前輩。你問我無用啊。」

顏青鴻這才注意到,旁邊有個正用石板炙烤牛肉的老乞丐,連忙上前拱手:「只因見到我家賢弟心中歡喜,一時疏忽沒注意到前輩在此,晚輩給您賠禮了。」說罷剛要彎腰,老乞丐擺了擺手招呼他坐下:「既是他的朋友,那就坐下,一起喝杯酒吧,老乞丐最喜歡熱鬧了。」

有了顏青鴻的加入,三個人很快就做出幾道下酒菜,圍著火堆開始野炊。顏青鴻伸手拍去那壇西鳳酒的泥封,來先給老乞丐斟了一滿碗。又看向沈歸,示意他把粗砂大瓷碗遞過來,老乞丐手伸過來扶住壇口:「還小呢,讓他吃肉就行。」顏青鴻一臉曖昧的看著沈歸:「賢弟好廣的交際,還有個這麼關心你的長輩。」說罷便給自己倒了一碗,高舉酒碗剛要說話……

「老子到要好好瞧瞧,是誰家瘋子跑出來了,敢在南市場當街開席,沒他媽王法了吧。」遠處一個身著短襟腳踩官靴的巡街,手扶著腰間刀柄,昂首闊步走了過來,遠遠的喊著:「要吃飯去飯莊子。烤肉喝酒去城外,在這要是擋了人家正經生意,老爺我可要拿……」這個人邊說邊走著,突然雙眼定住嘴巴大張沒有發出聲音來,圍觀的百姓都想看看這事怎麼了結,也沒有一個出聲的。整個南市場大街一瞬間沒了響動,所有人都盯著呆若木雞的巡街捕快。沈歸三人面前,那還在燃燒著的火堆里,發出木柴燃燒而發出噼啪的聲音,在一片安靜中顯得極為響亮。

「二、二二……『』這緩過神來的捕快,結巴著不停發出二的音,再多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顏青鴻見他這副嘴臉,心下明白過來:這人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畢竟也是個終日在街面上走動的捕快,靠的就是一份機靈勁眼力架吃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算奇怪。顏青鴻微微一笑,伸手往外擺了幾下,這捕快立刻扶著帽子半爬半跪地逃出人群。那些在外面圍著看熱鬧的鄉親們,也都隨著捕快退的更遠了。

一個小孩被母親拽了一個踉蹌,揚起頭委屈地問:「娘,您拽我幹嘛啊?」

這婦女一邊退一邊說:「你沒看見嘛,剛才劉閻王見了這仨人,那話都說不利落了」

小孩一臉不解的追問:「娘不是說劉閻王是個壞捕頭嗎?那這三個人能嚇跑他,一定是好人啊。」

這婦女一下就站住不動,伸手捂住了閨女的嘴:「噓,讓人聽見咱們叫他劉閻王那可不得了。而且閨女你想啊,能把劉閻王嚇得屁滾尿流,這仨人那得壞成什麼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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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過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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