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太初始也 10.長辭

第一章.太初始也 10.長辭

10:長辭

老拐沒回話,只是抬眼皮往沈歸身後看去,從旁邊亂草堆里摸出一桿煙槍來。二小子從兜里掏出一個硬紙包,正滾在老拐的手邊。老拐用自己柴火棍一般的雙手摸摸索索的打開紙包,用塞滿黑泥的手從紙包里扣出一小塊不知名的黑色硬塊。沈歸定睛一看他手裡的那桿煙槍,不禁在心頭暗贊了一聲好。這桿已經略微看不出本色的煙槍,實際做工用料精美異常,犀角頭翡翠嘴,壽海(煙斗)紫砂燒制,上嵌鶴頂骨裝飾。這老拐左手緊握著這桿寶貝,右手一下下的往前爬。

「他有這麼好的玩意兒,怎麼會過得如此落魄?」沈歸摸不著頭緒的問二小子,二小子一撇嘴:「你看他現在這身子骨,能去哪啊?要不是我們牙行的兄弟輪番來送吃喝,早就餓死了。也不知道我們金老闆幹嘛要一直養著他。」說完他走到角落裡,拿出一盞小油燈。點著了火放在老拐的面前。又回頭和沈歸說:「不用管他,這種人不值得可憐。」老拐彷彿根本沒聽見,抬手就從懷裡掏出一根細棍,竟然也是黃金而制。

「拿出來吧,孫少爺沒工夫和你在這耗。」二小子看著趴在地上的老拐厲聲道。老拐也不以為意:「孫少爺也是你幽北的孫少爺,與我一個將死之人何干?」想要我的東西也簡單,小子,你來。先給你拐爺爺燒一泡。」說罷朝著沈歸招了招手,咧著爛牙叢生的嘴嘿嘿的笑著。二小子飛起一腳踹在了老拐的臉上,本來已經爬到油燈前面的老拐一下滾出去了老遠。老拐翻過身吐出一口膿血,還帶著幾塊不規則的碎牙。沈歸皺了皺眉:「我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走這一趟。我本是應了二老太太來買葯的,為什麼要來見老拐?他要是有葯能爛成這樣?」二小子剛要說話,老拐突然中氣十足的哈哈大笑:「林思憂這個爛貨哪是讓你來取葯?分明是來取我命的。小子,你才多大?殺過雞嗎?啊哈哈哈哈哈……」二小子真急了,從靴邊『噌』的一聲抽出一柄小匕首,指著老拐說:「老王八蛋,我知你不怕死,也知你想死。但是我告訴你,這世間有的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我不介意讓你試個遍。」老拐指著二小子哈哈大笑:「像你這樣繼續在江湖上跑下去,我保你活不到五年。這世界上興許有的是折磨人的法門,但其中之最,只能是這口『阿芙蓉』。」沈歸哈哈大笑:「我當你是什麼樣的人物呢,原來就仗這口大煙膏子啊。」說罷大步向前,拿起了地上的紙包,也扣出來一小塊生膏,拿起兩根煙鉗,湊近了油燈,一邊烘烤一邊用煙鉗來回揉搓。上下幾手就弄出一個小筒型。老拐眼睛一亮贊到:「這煙泡燒的俊,非得要幾年功夫,不然絕下不來。」沈歸靦腆的一笑:「以前聽過看過沒玩過,還是第一次上手,好了壞了的,您多擔待吧。」說完就退到一邊:「這一泡就當送老爺子上路了。」老拐側過身子,把煙斗靠近小油燈慢慢的吸著,偶爾還用手中的金煙簽通一下氣孔,表情祥和安逸,搭配著眼前的畫面,讓自覺能接受一切的沈歸第一次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渾身戰慄。用林婆婆的話說,這是獨屬於活死人的微笑。

「不賴。」老拐呼出一口煙,把煙槍往面前一橫。「就沖這泡煙,老子的東西全歸你了。說罷在懷裡一摸,一方精美的石章丟在了沈歸腳前。」沈歸撿起把玩了兩下,然後很鄭重的說:「我不知道這是什麼,能做什麼用,我也並不在乎。但您,無論拿出什麼來,今天都必須上路。」老拐冷笑了一聲:「他媽的,你當是老子想活這麼久的。」反手就把煙槍順著嘴巴狠狠地戳進了喉嚨里,雙眼瞪的大大的,隨即便不再動了。

沈歸朝著老拐一動不動的身子行了一個禮,走過去蹲了下來。「煙槍戳一下就不動了,也許是詐死。孫少爺您小心他暴起傷人!」二小子見沈歸俯身下去,趕忙出聲提醒。沈歸拿出一把小短劍,回頭看著二小子:「二哥,真死詐死,最終都還是要死的。」說完面色不變,左手揪著老拐骯髒的頭髮,右手很認真的持著短劍,一下一下的前後鋸著老拐的脖子。二小子直覺腦中嗡的一聲,跑出草屋扶著門邊不停乾嘔。過了一段時間,一臉平靜的沈歸手中拎著一顆臉部被亂髮覆蓋的頭顱,身上斑斑血跡:「回去問問你們大金牙,就和他說我沈歸取了一顆人頭,也得了一方印章。可是沒見婆婆要的東西。」二小子聲音有些顫抖:「我們金爺沒和我吩咐,讓你拿東西回去換,所以我猜這方印章可能就是你要拿回去的東西了。」沈歸略微有些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好,和大金牙說,改日我沈歸自會登門拜謝。」說完把人頭高掛在門外的槐樹上。人頭面向南方,林間微風吹過,隨著風勢在樹上孤單的搖擺。

沈歸一路上無拿著這方印,在手裡不斷把玩,一直到了家門口也沒看出個什麼來。進了籬笆小院發現,有一個載著幾隻小箱子的小車停在籬笆院里,一個一身筋肉高高隆起的漢子正在車邊上趕著不停撲過來的狗,沈歸一個呼哨吹過去,這隻狗便跑過來蹭了蹭小腿,然後跑遠了。「這位大哥您找誰啊?」這漢子憨厚的一笑,兩隻蒲扇大的糙掌來回搓了一下:「是牙行金老爺讓我來送貨的。」說罷一拍箱子。沈歸鼻子差點氣歪了。屋裡傳來林婆婆的聲音:「是小烏龜回來了吧,給小哥點錢,把箱子搬屋裡來。」沈歸掏出一小枚銀錠,拋了過去:「謝了兄弟,你回去見著大金牙問問他,是不是牙行雇不起刀手了。」說罷開始往屋子裡搬東西。這漢子把小箱全卸下來,道了聲謝轉身走了。沈歸把東西都搬進了廚房,又走進裡屋,發現屋裡滿滿的都是人。齊家男丁全部到齊,還有一老一小兩個穿著鐵匠皮兜打扮的人,蘇乙青正在一點點的給已經清醒過來的古戒喂著一小碗粥。沈歸看清了所有人,張了張的嘴又閉上了。林婆婆笑了笑指著他的鼻尖:「有什麼話就說吧。」沈歸這才把左手攥著的印章往林婆婆的方向一丟:「下次再想要我殺人,您直說就可以了。」林婆婆接過印章自己的摩挲著,等了一會抬頭問沈歸:「人死了?」沈歸輕蔑的一笑:「我親手做的,現在老拐的頭還在大槐樹上晃著呢。」林婆婆一皺眉:「怎麼說也該留一條全屍。」沈歸頓了頓,然後低聲的回:「您說的是,本來是該有的。」

床上喝完了粥的古戒又睡了過去,蘇乙青拿著碗筷去廚房就再也沒出來。齊家父子四人也跟著去了廚房,從箱子里拿出來各種藥材,開始按照林婆婆的吩咐一樣樣的炮製。站在門邊的吳打鐵一伸手,小徒弟遞過來一卷牛皮刀袋。吳打鐵拿著這皮捲走到炕邊站定,在林婆婆的炕沿邊上慢慢展開:原來是一套形態各異的小型刀具。就在吳打鐵向林婆婆低聲討論這套刀具的時候,看清楚的沈歸噗呲一笑:「我說老太太,你救個人還用得著費這麼大勁嗎?」說著右手虛空揮舞了一下:「唰一下就完事了唄。」林婆婆沒搭理他,只是和吳打鐵繼續說著。過了一會,吳打鐵跪下,小徒弟在身後一見師傅跪下,自己也連忙跟著師傅一起叩了三個響頭。打這以後,吳打鐵的農具炊具,看上去只和別人家有些細小差別,卻總是比別人家的好用。

「小烏龜你過來。」林婆婆招了招手。「我好像從來沒和你談過天靈脈地靈脈的事。」沈歸坐在林婆婆的對面,順手從窗檯把瓜子盒抄在手中。「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我華禹大陸英雄輩出。亂世有英雄,承平有聖賢,他們的勇氣與智慧,在這片大地上被人們口口相傳了千百年。其實,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天靈脈者。他們是時間長河孕育出的明珠,在屬於自己的時代熠熠生輝。而如今,已有近百年沒有出過新的天靈脈者了。」沈歸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搭著話:「天靈脈到底是什麼啊?」林婆婆想了想,用探究的口吻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天靈脈是什麼,只知道他們的天賦無與倫比。對任何的事都觸類旁通,悟性極高。而且在某一個方面可以做到承上啟下。簡單說來,他們可以視為華禹大陸的傳承與發揚者。」沈歸不屑的說:「可如今近百年都沒再出現過新的天靈脈者,大家都還好好的活著,我沒看出有什麼問題啊。」林婆婆重重的嘆息了一聲,略帶疲憊地說:「在這世間的一切,往往都是周而復始的。上到一個王朝的興衰更迭,下到普通百姓的香火延續。這一切的種種,只是變了一副嘴臉去而復返。而天靈脈者,就是這個黑暗裡的火把。沒有了他們,所有人都只能變成原地轉圈的瞎子。」

「那大婆婆和你,不都是天靈脈者嗎?怎麼就近百年沒出現過了呢?」沈歸試圖理解這件無稽的事情,向林婆婆發問道。林婆婆笑著摸著他的腦袋:「你大婆婆是最後一個出現的天靈脈者啊,而且已經歸天了。林婆婆我啊,只是地靈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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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過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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