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客人
這年春節，家裡如期來了一位姓董的客人。
之所以說是「如期」，是因為前世的這個春節，這個叫董世平的人也來家裡做過幾次客。
董世平是楊爸早年間最引以為傲的朋友，家就住在和楊家相隔一條街的紫衣巷，是楊爸的小學和初中同學，後來由班主任老師推薦上了高中。恢復高考第一年，董世平便考上了津南大學政治系。大學畢業后，又考上震旦大學國際政治系，並且交了狗屎運，在後來的某中央*****門下做研究生，因此畢業后便去了首都想要走仕途。一開始董世平好像混得還不錯，又通過楊爸認識了當時已經是地產大亨的孟凱，據傳當年他家中的牆上貼滿了各種和國家領導人的合照，卻不知怎的，混跡首都多年之後突然舉家遷回蓉市，成了一家小房地產公司的副總。
那時正是楊爸最窮困潦倒的時候，生意失敗，蜀州石油那邊又下崗了，還和楊媽離了婚。好不容易在一家私營企業找到一份工作，絕大部分收入都要用於支付楊如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
這時多年未聯繫的董世平突然出現了，主動提出讓楊爸去他公司跟著他干。結果等楊爸辭去工作去了新公司后才發現，董世平給他安排了一個最基層的物管崗位。不僅如此，楊爸去了之後發現處處難行，各種碰壁，後來無意中發現竟是董開平指示楊爸的頂頭上司有意為難。
依照楊爸的倔脾氣，若他是光棍一根，早就憤而辭職另尋出路了，大爺我不受你這口鳥氣！可楊爸不是一個人，如果沒了工作，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拿不拿得出楊如下個月在學校的生活費！
至於董世平為何如此對待楊爸，一直到楊如離開那年，都是個未解之謎。這一世，如果有機會，楊如還是希望能夠弄清楚原因，就算不能弄清楚，也要讓董世平遠離自己一家。
總之楊如對董世平這個人，十分反感。
而且楊如記得很清楚，前世的這個時候，她還被董世平小坑了一把。
董世平當年來楊家做客時考了才上小學二年級的楊如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南朝鮮和北朝鮮哪個是我國的，哪個是美國的。
第二個問題，內蒙古和外蒙古哪個是我國的，哪個是蘇聯的。
當年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謠言，在小盆友中十分流行一種說法，北朝鮮是我國的，南朝鮮是美國的，而蒙古不分內外全是我國的。
很不幸的是楊如被謠言所害，全答錯了……
再說用這種方式問一個八歲小盆友問題，本身就是個坑！
總之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楊爸覺得在老同學面前丟了面子，董世平走後差點沒把楊如一頓胖揍，楊如這一年春節過得很是戰戰兢兢……
這一回董世平來了之後楊如禮貌的跟他打過招呼后，便端了個小凳子隨便抓了本書坐到大門口看，只求遠遠躲開這個討厭鬼。
哪知楊爸在裡間跟董世平顯擺楊如跳級的事，可能是，嗯，那得意的嘴臉太礙眼了，董世平有點看不下去了，要知道他自己的兒子雖然比楊如大一歲，可在楊如這樣的天才兒童面前卻實在是乏善可陳得緊，除了被他管教得還算聽話外，沒有什麼說得出口的優點。董世平憋了半天，將楊如叫進來說要考考她，看她是不是只知道傻讀書。
楊如：……
你大爺的，拿我個小孩子找回場面，有種你懟我爸去啊！你才傻讀書，你全家都傻讀書……
董世平自持是研究生，一副高級知識分子的神情，有些倨傲的開口道：「叔叔今天就考你兩個問題。第一，南朝鮮和北朝鮮哪個是我國的，哪個是美國的；第二，內蒙古和外蒙古哪個是我國的，哪個是蘇聯的。」
說完便和楊爸一起望著楊如。
楊如心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還來？老娘這輩子還能上你的狗當？
只見她站得筆直，束手垂眸，亦是十分有禮貌的回答：「第一個問題，朝鮮雖然在二戰後分裂為南北兩個國家，但不管南朝鮮和北朝鮮，都不是我國的，也不是美國的。」
至於內外蒙古，涉及的政治背景太多，不是楊如一個小孩子該知道的，因此她只簡單的回答內蒙古是我國的，外蒙古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不屬於蘇聯。
即便如此，也狠狠的震驚了董世平。
楊如答完正要拿著她的書離開，卻被董世平叫住了。董世平掩飾住眼中的驚訝，和藹道：「如如知道的可得真多，咦你在看《紅樓夢》？《紅樓夢》可是我國的四大名著之一，你這麼小，看得懂么？」
語氣有些掩蓋不住的酸氣，楊如看到楊爸微微皺了皺眉。
楊如想了想道：「能看懂一部分，但還是有怎麼都想不明白的問題。」
董世平聞言點了點頭，想不明白就對了，我看你怕是大部分都想不明白！一個八歲的小孩怎麼可能看得懂《紅樓夢》？不過是小孩子為了博大人誇讚的幼稚之舉罷了。就算真有這樣的孩子，也應該是生在像他董家這樣的書香世家，自幼徜徉書海，耳濡目染才能有此悟性，他老楊家一窩木匠司機，憑什麼？
他也不想想，整個董家就出了他這一個讀書人，他爹還是賣面供的他讀書，他爹他哥她嫂子舉家賣面供他讀書，他咋就世家了？再往前數幾十年，你敢自稱書香世家那就算你有種！你特么就是個黑五類好吧！
於是董世平的神色更加和藹了，笑道：「有什麼不明白的說出來，董叔叔給你解惑。」
棒槌楊爸在一旁猛點頭附和道：「對對對如如，董叔叔可是震旦大學的研究生，高級知識分子，又在首都當大官！你可要把握機會，好好提問！」
董世平聞言十分滿意，矜持的扶了扶眼鏡框，微笑著等著楊如提問。
楊如略一遲疑，問道：「確實是有個問題。古代不是最講究門當戶對么？書里的賈蓉作為一個封建貴族家庭三代單傳的男丁，照理說娶媳婦應該精挑細選才對，可為什麼他選來選去卻選了秦可卿一個養生堂里抱來的野嬰？而且賈母還將這個野嬰視為重孫媳中第一得意之人？我覺得這有些不合理，還請董叔叔為我解惑。」
說完楊如便眨巴著眼睛一臉期待的望著董世平，等他解惑。
董世平聽完立馬傻眼，聽楊如這麼一說，他也覺得很不合理，可這是為什麼鴨！？他也很想知道鴨！要知道他當初看《紅樓夢》也就是為了裝個學問人，根本沒想那麼多鴨！
看著楊如滿臉的求知慾，董世平覺得老楊家的閨女真是太不可愛了，老子只是隨便裝個逼讓你提問，你咋就認認真真提問！？還有沒有點禮貌了？一看將來就不是混官場的料，我們首都官場上的人可從來不會這樣！
故作深沉的思索了幾秒，董世平強撐道：「如如看書就不認真了不是，書里不是說了么，這秦可卿特別特別漂亮，因此才被富家公子哥看上了，這有什麼不合理的，這很合理！你還小，不懂這其中的門道，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楊如努力憋住笑，還想說些什麼，董世平卻演技誇張的看了看手上的大鋼表，站起身來對楊爸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媽還在家等著我吃飯了，今天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說完還衝著楊爸猛使眼色，意思是這個問題少兒不宜，得打住！哥們兒你自己的閨女自己教導，我先走了啊！
說罷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楊爸送完董世平回來黑著臉凶了楊如：「小孩子家家成天看的什麼書，不學好！沒收！」
楊如：我……
遭了無妄之災的楊如墊著腳指了指楊爸書櫃里極高處的那本《金瓶梅》道：「那我可不可以看那本《金瓶梅》？爸爸你幫我拿一下，那本事你放得太高了，我撘板凳都夠不到。」
楊爸臉更黑了：「那是一本園藝書，講梅花栽種的，你好好看你的功課書就是，看什麼園藝書！？長大還想當撒切爾夫人呢，撒切爾夫人讀書時可從來不看園藝書！」
楊如：！！！
整個春節期間，楊如再也沒有見過董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