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將他抱牢實些,秦生也覺得納悶,小少爺打小跟着三爺,雖然只有兩歲,但鮮少像尋常孩子一般哭鬧,大多時候是跟他爹一樣沉默寡言的。今日是怎麼了,竟哭得這麼厲害。

回到客棧,秦生替他脫下身上的青攏子,就見他裏頭穿着一身紅黃相間的綢布衣裳,衣角綉著獅子花紋,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小少爺今日出去穿的是這一身?」他困惑地抬頭問旁邊的副將。

一群大老爺們,哪有姑娘家細心,副將聽他一問,也有些迷茫:「是不是這一身啊,是吧?」

白他一眼,秦生皺眉問:「小少爺,你這是哪兒弄來的衣裳?」

小孩滿眼驚慌地看着他,委屈巴巴地道:「我娘親做的。」

「您可真是……」秦生氣得直搖頭,「都說了多少遍了,不能跟你爹置氣,你父親聽不得這個,上回你作怪提一嘴,他悶悶不樂半個月,今日這又哭又喊的,你爹心裏能好受嗎,少不得要找你麻煩,何苦來哉?」

雙眉緊皺,小孩兒扁了扁嘴,又想哭了。

秦生臉都垮了,抱着人想再哄,李景允卻從外頭推門進來,厚重的靴子踩在客棧的地板上,沉悶一響。

完了,秦生搖頭,沖有介使勁甩眼色,示意他快認錯,別再招這位爺了。

水靈靈的小孩兒,怔愣地看着他的臉,反應了一會兒,當真不哭了。

秦生鬆了口氣,笑着就轉頭朝李景允道:「時候不早了,您教訓兩句就得了,要讓孩子早些歇著,不然長不高了。」

說罷行禮,躬身退出去帶上了門。

李景允沉着一張臉進屋坐下,半闔着眼掃著面前站着的小傢伙,冷聲問:「這小破鎮子有什麼好看的?」

撓撓頭,小孩兒認真地答:「紅燈籠好看。」

「那你怎麼沒帶個燈籠回來?」李景允沉聲道,「對得起你秦叔替你挨的這頓罵?」

他慣常這樣擠兌兒子的,往常他一沉臉一拿腔,有介便知道他是生氣了,可今日他臉色已經這麼難看,面前這小傢伙竟然還衝他笑了笑,搖搖晃晃兩步上前來,將手裏一直攥著的東西塞給了他。

李景允低頭一看,就瞧見個裝着艾草的香囊。

「這本是要拿回去給我娘親的。」他奶聲奶氣地道,「你不高興的話,就先給你。」

李景允:「……」

他好久沒有在一天之內聽人提起殷花月這麼多回了,身邊人無論新舊,都是被溫故知提點過的,知道他不願意聽,兩年間鮮少有人犯他忌諱,有介以前也只在實在生氣的時候才喊兩聲娘親來氣他,今日是怎麼的,脾氣大成這樣了?

「香囊給你了,大哥哥,你能送我回家嗎?」小孩兒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角,左右看了看,「我娘親要是找不到我,會着急的。」

李景允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你喊我什麼?」

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小孩兒乖巧地重複:「大哥哥。」

眼裏的神色微微一滯,他伸手將這孩子抱起來,仔細一端詳,臉色就變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小孩兒滿眼無辜地看着他,一板一眼地答:「釋往,殷釋往。」

「……」

秦生一直在門外守着,想等那位爺教訓完了人,進去幫着哄一哄,有介那孩子天生就是個倔脾氣,身邊還沒娘親疼愛,攤上三爺這麼個嚴厲的爹,實在是可憐。

然而,他等了很久,也沒聽見裏頭傳來大聲呵斥亦或是哭聲。

壞了,秦生想,該不會是三爺氣得狠了,直接把孩子打暈了?

想想那個場景,秦生臉都皺成了一團。他早跟有介說了不能觸他爹的逆鱗,好歹等他們回京,有精力找人了,再撒嬌耍賴都沒關係。這個時候總提夫人,除了給三爺添堵,別的什麼用都沒有。

伸手扒了扒門縫,秦生想看看裏頭到底怎麼樣了,結果剛湊上前,門就被人猛地拉開了。

李景允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門,皺眉看向他:「做什麼?」

乾笑兩聲,秦生道:「屬下就看看裏頭要不要茶水。」

「不用。」李景允道,「去把溫故知給我傳過來。」

這麼晚了,叫溫大人?秦生有些納悶,一抬眼看他臉色蒼白,神色不對,連忙去傳話。

溫故知都睡下了,突然被傳喚,笑着問秦生:「這是把小少爺給打傷了,半夜讓我救人?」

「不像。」秦生眼神古怪地道,「傷著的倒像是三爺。」

「小少爺才兩歲,就有這等功夫了?」溫故知挑眉。

「哎呀,不是,您去看看就知道。」抹了把臉,秦生道,「不像外傷,也不像內傷,就是有點像兩年前那時候。」

腳步一頓,溫故知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眉峰攏起,眼珠子微微往左邊晃。

都這麼久了,他以為三爺能慢慢忘記兩年前的事,畢竟這兩年多忙啊,幾個皇子為皇位爭的頭破血流,他要應付那幾個宮的人情世故,又要隨李將軍帶兵出征,覺也沒幾個好睡的,哪兒還能顧得上兒女情長。

結果好么,這又是什麼東西讓他念起來了?

皺眉跨進屋子,溫故知剛一行禮,就聽得上頭那人直接開口道:「兩年前,你說殷氏生的是一個小少爺。」

心裏一跳,溫故知抬頭,就見小少爺坐在三爺的懷裏,朝他笑了笑。

這孩子鮮少笑得這麼可愛,看得他心裏都輕鬆了兩分。

「是。」他看着他便答,「小少爺如今順利長大,生得也可愛。」

墨染似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他,李景允輕輕抬了抬嘴角:「所有人里,我一向最信你,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我少有懷疑,直到今日,我也沒問過你當初是哪裏來的消息,傳召我進宮。」

他這話說得有些涼,溫故知一聽就跪了下來:「三爺。」

喉結微動,李景允別開頭不再看他,只將釋往抱緊了些,啞聲問:「你娘親是個怎樣的人?」

溫故知驚恐地抬眼,正好對上小少爺那天真的眼神。

「我的娘親,我的娘親很好看,裙子這——么長,烏黑的頭髮,大大的眼睛,笑起來可美可美了。」釋往十分欣喜地給他比劃,「她會綉好多好看的東西,綉這個。」

小小的手扯着衣角上的獅子花紋給他看,嫩白的臉上滿是驕傲,說話還有些囫圇不清,但一提起娘親,眼睛都笑成了兩條縫。

「我家就在,就在那邊街上,布莊。大哥哥你送我回去,我娘親會送你繡鞋,可好看了,他們都喜歡。」

李景允低頭,撩開袍子抬腳:「這樣的?」

釋往跟着往下看,連連點頭:「嗯,就是這樣的。」

還真是殷花月幹得出來的事,李景允沉了眼神,抿嘴放下袍子,又問:「她過得好嗎?」

「好呀。」釋往拍了拍自個兒的小胸脯,「爹爹死了沒關係,有我陪着娘親呢,等我長大了,我會保護娘親的。」

李景允:「……」

溫故知:「……」

「三爺。」溫故知有點發抖,「這,這孩子?」

李景允白他一眼,示意他閉嘴,然後問:「爹爹怎麼死的?」

釋往為難地皺了皺臉,嗯嗯地想了半天:「不知道哇,娘親沒有說,只說我爹爹是個很厲害的人。」

「哦?」睫毛動了動,李景允坐直了身子問,「怎麼個厲害法兒?」

伸手往高了比劃,釋往奶聲奶氣地道:「我爹墳頭的草是最高的,比別人的都高,所以最厲害。」

「……噗哧。」溫故知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接着就覺得頭皮一麻,背脊涼成一片。

「好笑嗎?」李景允面無表情地問。

連忙捏住自己的嘴,溫故知猛地搖頭,往旁邊挪了挪身子,示意他繼續。

李景允這叫一個氣啊,他征戰沙場,那麼多明槍暗箭都沒死,結果死她嘴裏了?拋夫棄子的是她,一句話不說就跑沒了影了也是她,憑什麼要死的就是他?

忍了一口氣,他咬牙道:「你爹要是沒死,你高不高興?」

釋往一怔,搖頭:「不高興。」

李景允猛地站了起來,抱着他走了兩步,有些生氣又有些委屈,最後還是坐回去,低聲問他:「為何?」

「霜姨一提起爹爹,娘親就會難過。」釋往眉頭皺了起來,「小姑娘就應該穿漂亮裙子,每天開心,不提爹爹她就會開心,我不提,大哥哥待會兒送我回家,也別提。」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扎了一下。

李景允收攏手,微微擰了擰眉。

「你怎麼跟我娘親一樣,一提我爹爹也不高興?」釋往抬頭打量他,很是乖巧地捏著袖子給他擦了擦眼角,像無數次哄自己娘親似的,軟聲道,「不難過不難過,我疼你。」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大哥哥就跟他娘親似的,更難過了。

釋往慣會心疼人,一邊給他擦臉,一邊拍着他的肩道:「等天亮了就好啦,天亮了就不難過了,我在這兒陪着你,呼呼,不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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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學鴛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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