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聲驚叫(四)

第十四章 一聲驚叫(四)

第十四章(四)

見袁波甩門而去,袁霞氣得把手裏的筷子狠狠地摔在地上,說:「有能耐了是吧!也不把我這個當姐姐的放在眼裏了,有本事以後就別再進這個門!」說完,她抽泣著跑進了卧室。

岳一博一臉沮喪地坐在餐桌邊,怔怔地望着滿桌酒菜,一聲不吭。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一會兒,他的嘴巴和鼻子終於扭曲在了一起。

因任超這起交通事故,袁波得罪了岳一博夫婦。近幾天,他心裏一直很苦悶。

早晨剛上班,他正在整理著任超「酒駕」的相關材料。這時,電話響了,是李隊長打來的,他讓袁波過去一趟。

袁波快步去了李隊長的辦公室。李隊長笑呵呵地起身相迎,說:「袁波,快坐下,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袁波在李隊長對面的大椅子上坐下來,問:「李隊,有啥事?」李隊長給袁波倒了一杯水,問:「任超這起事故,調查情況進展得怎麼樣了?」

袁波伸手接過水杯,說:「酒精測試儀顯示,任超是典型的醉酒駕駛。」

李隊長停頓了一下,說:「任院長是咱市醫學方面的權威,又是外科的一把刀,影響力不容小覷啊。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呀?這不,剛才局長還親自給我打了電話,過問了這起事故的處理情況。」

李隊長慢慢地喝了一口水,看了袁波一眼,又說:「我看,就按一般交通事故處理吧。任院長也希望我們給任超一個機會,畢竟他還年輕。」

袁波愣愣地望着李隊長,說:「這樣做,恐怕不太好吧。」李隊長不高興地說:「怎麼不太好了?你擔心傷者的家屬鬧事嗎?」「這倒不是……」

「那你還有什麼擔心的?」「李隊,你知道的,酒駕的危害實在太大了……」

「酒駕的危害,我當然清楚。不過,這起事故的確有點特殊,咱就網開一面吧。你知道,我也挺為難的……」

「酒駕的危害已經引起全社會的廣泛關注,『酒駕』已經入刑!」「袁波,你可別給我上綱上線,任院長只是想讓我們通融一下,

又沒說不處理任超……怎麼也要給任院長一個面子嘛。」

袁波和李隊長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話語里漸漸有了一些火藥味。

李隊長見袁波低頭不語,以為他想通了,於是說:「袁波,你參加工作時間短,工作經驗還少,有些事是不能太較真的。你知道嗎?社會就是一個大染缸,任何人在裏面待久了,不可能一塵不染的!」說這話時,李隊長的臉上明顯流露出了一些慍怒。

袁波難為情地說:「李隊,那個叫秦小松的孩子我認識,他至今還躺在醫院裏!這樣做,對他來說太不公平了!」

李隊長有些不耐煩,說:「袁波,我再問你一句話,你究竟按不按我的意思處理這起事故?」

袁波語氣堅定地說:「李隊……對不起!」李隊長把剛湊到嘴邊的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氣憤地說:「袁波,你真是個死腦筋!這件事不用你處理了。小黃當時不是也在現場

嗎?就交給他負責吧。」說完,他背過身去再不理睬袁波。

袁波知道已經沒有再待在這裏的必要。於是,他起身離開了李隊長的辦公室……

從辦公室出來,走在室外的柏油路上,火辣辣的日光射過來,袁波彷彿感到瓦藍的天空忽然變成了猩紅色,那顏色既像盛在高腳杯里的紅酒,又像濺在了馬路邊的鮮紅的血跡。他腦子裏亂作一團,恍恍惚惚地感到眼前是紅通通的一片,讓他感到恐怖、可怕。驀然間,他感到自己走進了一個猩紅色的世界。

中午袁波沒有吃飯。午後,他剛要去路上值勤,忽然接到項雪菲的電話。

項雪菲着急地在電話里說:「袁波,你過來一趟,有點兒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袁波心裏正鬱悶,說:「難道就不能在電話里說嗎?」項雪菲在電話里頓了一下,說:「還是過來一趟吧。」在宿舍里,袁波見到了項雪菲,幾天沒見,項雪菲變得有些消瘦,

黯淡的眼神里也帶着一些憂傷。袁波看到項雪菲這個樣子,忍不住有一陣難過。

「雪菲,到底出了什麼事?」

項雪菲把宿舍門關嚴,說:「上午快放學的時候,沈大山把我找了去,沈老師年齡大了,處世經驗豐富,按年齡他也算是咱的長輩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聽到了什麼。他讓我轉告你,對於任超這起事故……」

項雪菲正說着,袁波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的鼻翼來回忽閃著,眼睛死死地盯着項雪菲。她嚇了一跳,急忙停住說話。袁波鐵青著臉,問:「他說什麼了?」

項雪菲見袁波生了氣,忙說:「其實,沈老師也是替你着想的。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袁波彷彿沒聽到項雪菲的話,問:「沈老師到底說什麼了?」

「他讓我勸勸你,說在這件事上別太較真了,否則你會吃虧的。他還說有些事如果你不能改變它,就要適應它。」項雪菲瞄了袁波一眼,說,「沈老師說這些話時,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

袁波的目光像帶了電,項雪菲不敢正視他一眼,許久,袁波才從鼻子裏冒出一個字:「哼!」

項雪菲面色通紅,一句話也沒有說。沉默了片刻,袁波忽然厲聲喊道:「這件事我早已不管了,愛咋的咋的!」

此時的袁波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先是對他有養育之恩的姐姐袁霞;接下來是他一向敬重的李隊長;現在又是和他志同道合的知心愛人項雪菲。他們一個個都怎麼了?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驀然間,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倒在血泊中的爹和娘的身影。

項雪菲見袁波無緣無故地沖自己發脾氣,怒火也陡然而生,她紅着眼圈一聲不吭地望着袁波。

此時此刻,袁波已完全喪失了理智,他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裏噴著紅色的光,宛如一隻被困在了陷阱里的獅子。袁波二話沒說,突然一甩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項雪菲睜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袁波離去。隨着袁波腳步聲的漸漸遠去,她眼裏盈滿委屈的淚水。

秦小松為救葉小霜被車撞傷的消息,葉文娟知道時,已是事故發生后的第三天。

那天,葉小霜望着救護車走遠后,就戰戰慄栗地坐車回了家。她嚇壞了,整天都是一副提心弔膽的樣子。她不但吃不下飯,夜裏還老是做噩夢。

剛開始,葉文娟還以為是她偷着去探望了劉雙寒的緣故,因此也沒太在意,只是罵了她幾句沒出息。

直到第二天晚上,葉文娟發現葉小霜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就問是怎麼一回事。葉小霜知道事情包不住了,便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葉文娟心裏一直挂念著那個為救女兒而住進醫院的男孩,她一夜沒合眼。第二天一早,她帶上了家裏所有的土雞蛋,進了城。

在病房裏,葉文娟終於見到了秦小松。

秦小松痛苦地躺在病床上,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那隻纏滿了白色紗布的腿,像一根木棍,直挺挺在床上放着。雖然病房裏的空調呼呼地噴著冷氣,可他疼得臉上淌滿了汗水。

葉文娟哽咽著說:「小松……還疼嗎?多虧你,要不小霜就……」秦小松見到葉文娟,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那蒼白而乾裂的嘴唇嚅動了幾下,終於斷斷續續地說:「你是……小霜……的媽媽?」葉文娟眼含熱淚,點了點頭。

秦小松的另一條腿稍微動了一下,很費力地說:「葉阿姨……求你件事……讓小霜把骨髓捐給雙寒……好嗎?」說完,他開始不停地喘粗氣。

驀地,葉文娟眼裏的淚水嘩地淌了下來。多好的一個孩子呀?!這個和葉文娟原本素不相識的男孩,為了救女兒的生命,痛苦地

躺在病床上。然而,見到她后,張口所說的第一句話,居然又是為了挽救另外一個生命!

和秦小松相比,葉文娟感到自己是那麼自私,那麼狹小!十幾年來,積壓在葉文娟心頭的所有怨恨,頃刻間,竟然神奇地消失了。她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沖着秦小松連着點了幾下頭,隨後,她掩面大哭起來。

秦小松感激地望着葉文娟,漸漸的,他的臉頰變得紅潤起來。那一刻,他彷彿累了,終於如釋重負地閉上了那雙目光暗淡的眼睛。

項雪菲並沒有按沈大山的話去做,儘管已當面答應了他。之所以這樣做,並非是因為袁波沖她發了脾氣。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她實在沒有勇氣在學生面前說假話。

在她看來,謊言是一團火焰,不管採取什麼方式,想把它包住,那是不可能的!最後的結局必將是引火燒身。

這起交通事故,一時間成了市民們街頭巷尾議論的話題。可是,隨着時間的悄然離去,這件事就像烈日下的一塊碩大的冰塊,開始慢慢融化成水,然後又不停地在空氣里升騰,直到漸漸消失。

轉眼,又是二十幾天過去了。

近些天,為了迎接期終考試,項雪菲和同學們的生活變得緊張而又忙碌起來。

期終考試前的這些時間,依然還是同學們一年中最苦悶的日子。然而,這些苦不堪言的時光,對他們來說,又何嘗不是黎明前的黑暗呢?期終考試完了,接下來就是他們期盼已久的暑假。

明天就要期終考試了。吃過午飯,項雪菲忽然接到了劉大貴的電話。

劉大貴在電話里興奮地說,葉文娟已同意葉小霜捐獻骨髓,劉雙寒終於有救了。還有,丟失的「大奔」車也找到了,偷車賊已被繩之以法,劉雙寒做手術的錢終於有了着落。他和黃美麗已經商量好了,等考試完了,放了暑假,就帶着葉小霜一塊去北京為劉雙寒做骨髓移植手術。

從劉大貴充滿愉悅的聲音里,項雪菲彷彿看到了他久違的笑容。可是,這一連串的好消息,卻讓項雪菲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幾分鐘前,項雪菲收到了一條短訊。短訊是袁波發來的,內容是這樣的:

雪菲,請允許我向你說聲:對不起!半個月前,我提出申請,要求參加為期兩年的「援藏」任務,並且很快就獲得了上級組織的批准。當你收到這條短訊時,我已經踏上了駛往西藏的列車。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雪菲,開心點!我會在遙遠的雪域高原為你奉上最美好的祝福。

這個短訊宛如一支突然射來的弩箭,狠狠地射進了項雪菲的心房。讀完短訊的那一刻,她猛地感到胸口一陣劇痛,整個人完全陷入極度的悲痛之中。項雪菲怎麼也想不明白,袁波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決定。並且下這個決定之前,居然沒有和她商量,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有打,說走就悄無聲息地走了。

兩年時間雖不算太長,可是,在這七百多個日日夜夜裏,會發生太多讓人無法預料的事情……項雪菲喘著粗氣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着,那一刻,她完全亂了方寸。

就要放暑假了,同學們像剛從竹籠里飛出的小鳥,一個個唱着悅耳的歌謠歡快地離開了校園。項雪菲在辦公室里臨窗而坐,她木然地望着同學們陸續離去,直到校園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放暑假了,項雪菲並沒有回家住,她仍然住在了學校的宿舍。

即使白天回家陪爸媽說說話,晚上也要趕回學校。項雪菲怕極了爸媽無休止的嘮叨。放假后的這幾天,項雪菲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落寞和憂傷,她隱隱感覺到,暑假期間,似乎應該找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來做,可她一時間想不起應該做些什麼。

說來也怪,今年的暑期雨天特別多,有時大雨傾盆,有時細雨蒙蒙。項雪菲的心情自然也像天氣一樣,整天陰沉沉的。

今天是個難得的晴天。

吃過晚飯,月亮慢慢升起來,天氣悶熱得幾乎讓人窒息,可惡的蚊子像一隻只戰鬥機,盤旋在空中「嗡嗡」地叫囂著,擺出了一副隨時可能進行空襲的架勢。炎炎夏日真是難熬!

項雪菲一隻手握著毛巾不停地擦著臉上的汗水,另一隻手把一本雜誌舉在面前。都老半天了,心猿意馬的她也沒讀進幾個字去。

項雪菲打開冰箱,取出半塊西瓜,用刀切成片,一口氣吃了個精光。這時,她才感覺身上稍稍有了一點兒涼意。她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下意識地拿起手機看了看,屏幕光禿禿的。

看手機,已成為項雪菲近幾天來的習慣動作。自從放了假,她清閑了,沒想到連手機也失業了。一天到晚,沒有電話打來,也沒有短訊。這些天,那部曾經忙忙碌碌的粉色直板手機,儼然成了一塊毫無用途的磚頭。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突然響了。項雪菲愣了一下,沒錯,是歌曲

《月亮之上》的旋律。電話少了,她都快要忘掉了手機鈴聲的音樂了。項雪菲一把拿起手機,是一個陌生號碼。她看着手機屏幕,猛地

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睛居然慢慢地亮了起來。她快速地按下了手機的接聽鍵,生怕對方會突然把電話掛掉似的。

電話那頭,是一個男子美妙的聲音:是雪菲嗎?我是張謙呀,你聽出我的聲音了嗎?

項雪菲一下子怔住了,她一臉木然地聽着電話里這個曾經讓她心動過的聲音,一句話也沒有說。

等了片刻,見項雪菲沒有說話,張謙繼續說道:「爸爸出事後,我從美國回來了。近期忙着處理了家中的一些事務,一直沒來得及聯繫你。你現在還好嗎?上次的事,都是爸爸不好。找個時間我們見個面好嗎?你說過,會永遠等我的。」

項雪菲靜默地把手機放在了耳畔,任憑張謙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從話筒里流出,她沒有說一句話,彷彿手裏拿的並不是手機,而是一塊冰涼的磚頭。

她接聽電話的樣子,很專註,彷彿生怕漏掉電話里的一句話似的。

可事實上,項雪菲腦子裏卻像忽然飛進了無數只讓她討厭的蒼蠅,嗡嗡作響,電話里的聲音卻是半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十幾分鐘過去,項雪菲依然沉默不語,張謙的聲音仍然連綿不斷地從話筒里傳出。

項雪菲忽然面無表情地從耳邊拿走了手機。她果斷地掛掉了電話,用力地關掉了手機,再打開手機后蓋,取出了裏面的手機卡,然後把拆得七零八落的手機一股腦地放進了抽屜。就在完成這一連串動作的那一瞬間,項雪菲混亂不堪的思緒居然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剩下的時間,項雪菲開始翻箱倒櫃地忙碌起來。

第二天,項雪菲去了交警隊,找到李隊長,把袁波援藏的詳細地址記了下來。

兩個小時后,項雪菲背起行囊,獨自一人去了火車站。傍晚時分,她乘坐上了駛往西藏的列車。

孫健,作家,山東廣饒人。已出版長篇小說《同學會》《公考》《假如讓愛多等一天》《一起走過那年的雨季》等。《同學會》曾獲黃河口文藝獎,黃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見於《小說月刊》《青年博覽》《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新民晚報》《博愛》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選《名家微型小說精品》《中學生成長經典書系》《中國微型小說百年經典》等。

新浪微博:@zj孫健

郵箱:sddysyl@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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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走過那年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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