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個人的世界（三）
第十章（三）
8
馮家偉連商量都不商量，便私自將設備賣掉，這是陳鳴鶴不曾想到的。為這件事，他氣得一連幾天肚子都是鼓鼓的。
陳鳴鶴轉念一想，這件事若是馮家偉事先和他商量，他百分之百不會同意。馮家偉因為了解他了，才會先斬後奏。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嘿嘿一笑。
馮家偉將化工廠關閉后，陳鳴鶴卻從中估算出這個項目的回報率。化工廠一年多的經營情況，讓他愈加相信，這個項目的確具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陳鳴鶴原本想等春鳴公司的資本積累到一定規模時，再投資這個項目，可是，自從馮家偉關閉了化工廠，他便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恨不能馬上對這個項目進行投資。在變幻多端的市場大潮中，如果幾年後再去投資這個項目，若有先知先覺的人提前介入，他就失去了主動性。
現在的資金情況他是清楚的，根本無法進行大規模投資。為此，近些天他一直很糾結。
陳鳴鶴是一個沒有機會也要製造機會的人，他豈能讓機會溜走。他想起了雷山。
自從通過方瑩結識了雷山，他和雷山的關係還算不錯。彼此都是同齡人，又都在生意場上混，說話也很投機。不過，他們只限於正常交往，對於實質性的商業合作，從來沒有過。
其實，之前所有的交往，也是為以後的合作做鋪墊的，只是機會還未成熟。現在機會來了，陳鳴鶴便將繡球向雷山拋去。
讓陳鳴鶴擔心的是，方瑩和雷山離婚，一定會影響到他們的合作。
生態養殖園開業時，陳鳴鶴親自將邀請函給雷山送去，雷山二話沒說就應下來。意想不到的是，聽說雷山出席，李雪曼也找到陳鳴鶴，主動進行採訪報道。這樣一來，原本有些不想出席的嘉賓，都紛紛改變主意。
為此，陳鳴鶴樂得一連幾天合不攏嘴。可是，沒過多久，他就聽到了方瑩和雷山離婚的消息。
也難怪，被李雪曼這樣的女人纏上，即便是雷山，也是逃不脫的。
這個糟糕的消息來得真不是時候。
儘管如此，陳鳴鶴還是決定見一見雷山。知難而上，是他做事的風格。有難度，才有挑戰；有挑戰，才能有大回報。
9
陳鳴鶴直接去了雷山的辦公室。
敲開門時，雷山正閉眼靠在椅子背上。看上去，他很疲憊。
普通人離婚，離就離了，沒人關注也沒人四處傳播。雷山是年輕人的偶像，是公眾關注的焦點人物，儘管多年的商場打拚造就了他極強的抗壓能力，可是，各種言論鋪天蓋地而來，不可能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雷山微閉的眼睛緩緩睜開，見是陳鳴鶴，有些吃驚，下意識地動了一下，問：「有什麼事嗎？」
在雷山面前，陳鳴鶴的每個舉動都十分謹慎，怕因為一個稍有不妥的動作，會讓他輸掉眼前這盤棋。
陳鳴鶴率先開口：「雷總……我今天來，有件事想和你談一下。」
「有事？」雷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黯淡，定定地望着陳鳴鶴。
陳鳴鶴定了定神，說：「我考慮很久，才決定來找你的。」
雷山兩道劍眉立起來。陳鳴鶴心裏「咯噔」一下，難道自己說錯什麼了嗎？他旋即回想一下剛才的每個細節，並沒有疏漏。
雷山眼裏迸射著冷冷的光，問：「你……是為方瑩的事來的？」
陳鳴鶴幡然醒悟，之前他在雷山面前一直扮演方瑩朋友的角色，因此他才把自己當成了和事佬。
陳鳴鶴舒了一口氣，說：「雷總，你想到哪裏去了？我這次來，是為了生意上的事。」
一位漂亮女孩敲門走進來，為兩個人泡了茶，還送來兩個果盤。
雷山問：「生意上會有什麼事？」
陳鳴鶴走近雷山，說：「我有個穩賺不賠的項目想和你合夥投資。」說完，他將化工項目的資料遞給雷山。
商人對好項目格外敏感。聽說穩賺不賠，雷山的臉舒展了許多。他將那些資料放在面前，仔細查看。陳鳴鶴看着雷山，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看完資料，雷山似乎產生濃厚的興趣。
雷山的臉平靜得像一眼井，讓陳鳴鶴難以琢磨。於是，他試探著問：「雷總，這個項目怎麼樣？」
雷山翻個白眼，說：「等專業人員評估后才能下定論。」
陳鳴鶴連忙問：「如果評估結果屬實，雷氏集團有合作意向嗎？」
雷山問：「你的資金缺口很大嗎？」雷山這句答非所問的話，精準地擊中了陳鳴鶴的命門。
陳鳴鶴像是受到莫大的羞辱，那一刻，他真想抬腿離去。可是，他知道，當前情況下他只有忍耐。忍耐是抓住機會的最好方式。
陳鳴鶴笑了，說：「雷總果然名不虛傳，一言中的啊！」
雷山看了陳鳴鶴一眼，那束寒光閃閃的目光落在陳鳴鶴臉上時，陳鳴鶴激動得心跳明顯加快。憑直覺，雷山已經對這個項目產生了濃厚興趣。只要有賺錢的機會，商人一定不會放過的。
雷山笑着說：「陳總，你先把合作的條件說一下吧。」
陳鳴鶴向前湊了湊，說：「我們提供生產技術。根據春鳴公司現有的資金情況，只能提供百分之三十的資金。雷氏只要提供剩餘的資金就可以。」
這樣的條件，對雷氏來說，已算是一個極其豐厚的大禮包。若不是資金確實有困難，即便是百分之一的股份，陳鳴鶴也不想讓給他人。再說，正因為是雷氏集團，他才開出這樣優厚的合作條件。有了雷氏集團這棵大樹，再大的風雨，他也會安然無恙。
陳鳴鶴以為，雷山一定會愉快接受這個條件。可是，雷山的臉上毫無表情，用牙籤叉一個草莓放進嘴裏，對陳鳴鶴的話似乎根本沒有聽到。
陳鳴鶴有些尷尬，也效仿雷山的樣子吃了一個草莓。原本甜甜的草莓，他卻吃出石榴的味道。
陳鳴鶴感到一陣心酸。今天他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當年清政府和八國聯軍簽訂不平等條約，分明吃了虧，還要看對方臉色。
沒有實力，就沒有話語權。這麼簡單的道理，陳鳴鶴不可能不懂。他的翅膀尚嫩，只有委曲求全。
雷山終於說話了：「陳總，這樣吧，我先找人對這個項目進行評估，你等消息吧。」
陳鳴鶴極力掩飾內心的亢奮，連聲說好。
10
馮家偉投稿屢投屢敗，屢敗屢投，漸漸地，稿子的採用率高起來。雖然稿酬少得可憐，可是他的信心大增。這時候，對他來說，重要的並不是賺多少稿費，而是信心。
感情如水，再鋒利的刀也斬不斷。
自從馮家偉和方瑩分手，方瑩的名字一直黏在他的牙尖上，沒事的時候，總愛咬牙切齒一番。
方瑩的決絕，一直是他奮進的動力，激勵他一路前行，儘管他至今一無所獲。
自從知道方瑩離婚的消息，馮家偉的心情便鬱悶起來。他知道自己這是狗拿耗子，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幸虧馮家偉愛上了寫作，否則，這些寂寞的日子他真不知道該怎樣度過。他幾乎將除了睡覺吃飯之外的所有時間都交給了寫作，將胸中的感傷和苦悶都變為文字出現在屏幕上，然後再發送到報刊的郵箱。
這天，馮家偉正在電腦前寫作，門鈴突然響起。
11
馮娟和姐夫站在門口。
若不是有事，他們不會都過來。這時候，田裏的莊稼正需要人照顧。
馮家偉滿臉狐疑，問：「姐，有事嗎？」
馮娟說：「沒啥事，在家裏閑着沒事做，就和你姐夫來看看你。」
分明是謊話，這時候家裏怎麼沒事呢？
馮家偉不想讓馮娟難堪，便不再問。
馮家偉和姐夫坐在沙發上聊天。馮娟手腳麻利地收拾房間，一邊收拾，一邊埋怨。
姐夫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說話直來直去，從不繞彎：「村裏的地大半被雷氏集團征去，莊稼已經被估產，長得好壞已沒有意義，過幾天工程隊就要來。」
聽見雷氏集團，馮家偉心裏頓時動了一下。如今，雷氏集團在他在眼裏，已經和流氓和無賴歸於一類。
姐夫說：「聽說雷氏集團不僅到俺村來征地，還為村裏修一條公路。這下可好了，即使下雨，自行車也能騎到家門口了。」他傻傻的神情，彷彿佔了雷氏集團的大便宜。
馮家偉問：「有沒有聽說雷氏集團想投資什麼項目？」
馮娟將凌亂不堪的客廳收拾得井井有條后，坐在馮家偉身邊，說：「聽說是化工項目，生產什麼烷。我聽村主任說的，具體情況不清楚。」
馮家偉的腦袋「嗡」地一下響了，什麼烷，他眼前頓時出現了自己已經賣掉的那台設備，還有陳鳴鶴氣急敗壞的臉。
馮娟夫婦的心情卻是很好，有說有笑地跟馮家偉說這說那，可是馮家偉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見馮家偉對他們不理不睬，馮娟用手拍一下馮家偉的胳膊，說：「等這個項目投產，我和你姐夫可以到雷氏集團的化工公司上班呢。我們就是家門口的上班族了。」說完，她嘻嘻地笑起來。
姐夫似乎有些不耐煩，說：「你拐什麼彎子嘛，直接把事兒告訴家偉不就完了？」
馮家偉滿臉疑惑地看着馮娟。
馮娟「撲哧」一笑，說：「家偉，我跟村支書說，俺弟弟是大學生，是不是也能來上班。村支書不同意，你姐夫給他送去一些雞蛋，他才應下了。這件事咱娘也知道，可高興哩。」
話聽了一半，馮家偉的鼻子都氣歪了，說：「姐，你別添亂好不好？哪裏我也不去！」
馮娟皺起眉頭，說：「家偉，你怎麼不聽姐姐的話呢？你是大學生，等上了班，把你的文憑往上一遞，怎麼也得找個好活兒干吧？等你以後有了更好的工作，再另謀高就也不遲。現在你整天閑在家裏，咱娘都急出病來了。她整天拿着那張破報紙，四處為你張羅對象。憑那麼一段字，我就不信能娶來兒媳婦！」
馮娟刀子嘴豆腐心，說話向來如此，馮家偉早已見多不怪。
馮娟勸了一個上午，也沒說動馮家偉。
中午，馮娟親自下廚做飯，讓馮家偉吃了一頓像樣兒的飯。
臨走前，姐弟倆又是針尖對麥芒地爭執一番，馮家偉依然不為所動。
馮娟走後，馮家偉心裏又添了堵。這個化工項目一旦投產，對當地的大氣和土壤的污染可想而知。
上午時，馮家偉還寫得激情四射，現在已沒有任何心思。
馮家偉寫下「雷山」兩個字，寫得很大，幾乎佔滿整張紙。他瞅了片刻，用筆在兩個字上畫了一個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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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健，作家，山東廣饒人。已出版長篇小說《同學會》《公考》《假如讓愛多等一天》《一起走過那年的雨季》等。《同學會》曾獲黃河口文藝獎，黃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見於《小說月刊》《青年博覽》《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新民晚報》《博愛》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選《名家微型小說精品》《中學生成長經典書系》《中國微型小說百年經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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