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討口封

當趙玫清醒過來時，已躺在小忻南京西路的房間里。燈亮着，是上世紀咖啡館過時的那種裝飾式晃燈，燈光昏暗，要不是看清小忻和管柳關切的臉，趙玫幾乎要嚇得驚叫起來。

小忻親自端了碗薑湯，示意管柳扶趙玫起來喂她。趙玫受寵若驚，趕緊托住碗吹了吹喝了。

小忻道：「這東海瞎搞，明明講好的不會顯現神閘，沒想到還是顯了。過神閘便過神閘罷，卻偏偏被你瞧見了，還向你討口封，討口封便討口封罷，敖淇還把你甩下來，真是太過分了。」

「什麼討口封？」

管柳道：「自古以來，蛇蛟化龍時都得有個口證、人證。若是那人見了，脫口而出是龍，便算進化成了。若胡亂說些別的，便算進化失敗。那條龍名喚敖淇，騰空而起時被小忻認出來了，你一語成封，它卻把你拋下了飛走了，這不算恩將仇報？」

趙玫慢慢想起前塵，說：「我在天上的時候，好像摸到了它脖子下面一塊橫著長的龍鱗，割破了手，現在想來可能是不小心摸到了它的逆鱗，難怪它發怒把我丟了下來。」

小忻讓趙玫把手掌伸出來，看了看她的食指傷處，已然癒合，但那道紅色的疤清晰可見，嘆道：「人的血浸入了逆鱗之氣，的確可以提高修行速度，但以後不管塗什麼靈驗膏藥，都無法祛疤了。」

管柳安慰道：「好歹沒傷到手背上，誰會沒事盯着你食指看呢。」

小忻道：「罷了，這裏是我的房子，他們幾個時常到我這兒來練功。今晚就讓管柳陪你一夜，明天你再回家去。」

趙玫驚道：「這，我不習慣在外人家裏過夜。」

小忻手一揮，兩個紙剪的小人從角落裏飛出來，倏忽變成古裝梳髻十二歲孩童形容，趙玫更被嚇得往管柳肩膀上靠。小忻說：「我知道你有顧慮，這不是請了管柳相陪，況且還有這兩個經用多年的紙役服侍你們倆，放心一切妥妥的。」

管柳握住趙玫的手，笑道：「你怕什麼有我在呢，我雖是第一次在這別墅過夜，卻是一點兒也不怕的。老師就住一樓，你若是不習慣兩個紙役守在角落，我就打發它們下樓去陪老師。」

趙玫見管柳篤定的眼神，漸漸安下心來，說：「小忻，我實在害怕紙役。」

小忻拍拍手，兩個紙役變回了小紙人，飄落到他手上。他似是有點受刺激，下樓去了，口裏嘀咕道：「不識貨，真是不識貨。」

管柳起身把上半圓拱下半方形的窗戶合上，問：「小趙，窗戶要全關嗎？」

趙玫站到了窗前看了看：「這是二樓，我看對面都沒裝防盜窗，我們也沒裝，看來這裏治安不錯，就留一格權當透氣吧。咦，這窗帘怎麼還是上世紀那種老式的螺旋紋樣子，還舊舊的？」

管柳把她拉回歐式床頭，輕輕說：「你輕點，這樓透音的，老師在去年金融危機投資失敗，輸了個底掉，只剩下南京西路這幢小別墅。他的失落還沒散盡呢，留了這個樣子是為了提醒自己應滅掉漸生的貪念。」

「上神也有貪念？」

「當然有啦，無論多大的神都有貪、嗔、痴，只是他們的點比我們高得多，很多東西我們凡人失去了痛不欲生，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在他們考慮的維度里了，這才顯得他們無欲無求。」

「哦，原來如此，你說的好有道理。」

趙玫剛閉上眼，就見敖淇一身藍風衣，輕輕走過來，款款一笑：「蒙趙姑娘大恩，我已成功化龍，想請你吃頓飯，你可千萬不要推辭。」

趙玫迷迷糊糊，覺得面上頗有榮光，笑道：「好，這是喜事，我一定來。」

敖淇跟她講了時間、地點，卻是七天後，老地方金山海灘，問他什麼飯店他卻含糊不清，只說到時候他會在清韻苑門口接她。趙玫覺得他神色有點怪怪的，具體怪在哪兒卻看不出來，便答應了。

七天轉瞬而至，一個陌生號碼打來，趙玫接了電話聽到敖淇溫暖踏實的聲音，便邁步下樓。出了大門，總覺得一個女子孤身前去不安全，便發了條信息告知管柳。剛發好信息，小區門口便響起了車喇叭聲。趙玫循聲望去，見是一輛低調的大眾輝騰，她遲疑地走過去，正對上敖淇搖下車窗笑盈盈的眼。他眉峰微微挑起，眼晴是「毛毛眼」，瞳孔閃了一下，由黑轉金黃色，幾疑他戴了金黃美瞳，偏偏頭髮利索紮起，在頭頂上束成一個髻，好似古典畫軸里精工巧畫的古代美男子。

趙玫被震撼得呆在當地，嘴微微張開，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趕緊微笑揮手致意。敖淇笑道：「坐我旁邊吧，我保證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趙玫坐下，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清韻苑？」

敖淇平穩地開着，說：「我是神龍，當然知道你住在哪兒啦。」

趙玫有些沮喪地低下了頭。敖淇感覺到了，說：「我不是故意獲知的，只是為了接你方便。」

趙玫輕輕搖搖頭。敖淇邊開車邊轉過頭來看她，說：「其實上次我應該道歉的，你出口成封，我卻痛得把你甩了下去，真是恩將仇報。」

趙玫趕緊勸道：「沒有的事，龍之逆鱗拔之將死，觸之必怒，我那時也是糊塗了，竟然摸到了那裏。」

車廂里一陣沉默，趙玫生怕自己又說錯了話，轉移話題：「敖淇，你成為龍了，會得到什麼賞賜或者封號嗎？」

敖淇呆了一呆，緩緩地說：「如今有角龍三千八百十一條，應龍八條，八條應龍各有封號職位，角龍半數有封號無職位，四分之一有封號職位，剩下的既無封號亦無職位，要有封號職位就得有機遇，還有貢獻。我就是資歷最新的那一條龍，封號與賞賜皆無。」

趙玫未料到敖淇竟是一股腦都說了，十分感動：「敖淇，你，你其實不必全都說出來的。」

敖淇側首一笑：「跟你有什麼可瞞的，待會我們到了金山海灘，那裏已經清場了。吃的你不用擔心，我現抓現燒，保准不會讓你餓肚子。」

重回金山海灘，真就他們兩人，所幸天陰陰的並不曬。敖淇變出了碳石，鐵絲網，燒烤架、碗碟、調料之類，又使神力抓出一大網野生小黃魚、海蟹、小章魚。趙玫一直不喜章魚小丸子，叫道：「快把那一坨章魚扔回去，不好吃！」

敖淇故意用手抓出來，作勢要向趙玫拋過去，趙玫最怕觸手狀生物，尖叫連連趕緊跑開。就在他們打打鬧鬧之時，陰沉的天忽然暗下來，頗像考試那時的光景。趙玫直覺不對，想往回走，敖淇卻把章魚往海里一拋，拉住她的雙手往海里走，笑道：「我帶你乘龍游海，好不好？」

趙玫還未答應，敖淇卻化作一大團深藍海水，海水匍匐在她腳底，又化成一條長尾藍龍，迅速地馱她入海。

趙玫叫道：「我沒力氣一直用屏水咒！」

金瞳藍龍左爪一拍，彈上來一個碧色晶瑩的珠子，口吐人言：「趙姑娘，吃了它，放心，以後你入四海都毫無阻礙！」

這時趙玫的口鼻俱已浸入海中，趙玫無法只得勉強吞咽下珠子，霎時通體清涼，眼睛變得不再酸澀，視海中物甚為清晰，因看得細了，許多腌臢醜陋之物反而不敢看，時睜時閉，待感到大光明時，已至一白珊瑚叢，敖淇化回人形，飄曳著藍色圓領袍拉着趙玫四處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