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3)

第三十三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3)

夏意正濃,天氣愈發燥熱起來。聖上要帶着後宮妃嬪和幾位皇子去上林別院避暑。蕭明軻和蕭明庭二人便奉命領着御林軍隨行護駕,負責此行諸位貴人的安全問題。

蕭明庭走後,阿續又病了。

前幾日她一直操心他身上的傷勢,心裏愧疚壓抑,但仍然撐著一口氣打足精神照料他。如今他公務在身,二人暫時分別,阿續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這幾日日子又過的悠閑,她心裏緊繃的弦突然一松,便又病倒了。

大夫人郭氏替她請了郎中。郎中診脈說是她體弱多病,脾胃虛寒,月信失調。雖然沒什麼大毛病,但小毛病不少。要趁著年輕,好好調養一番,以後自然沒有大礙。

馮氏知道后,並未多言。只嘆息一聲,叮囑秋雁白荷讓她們二人好好服侍,又吩咐小廚房日後多燉一碗參湯給她送去。

雖然這位倚翠園出來的頭牌並沒有和三爺過禮納妾,名義上模糊曖昧著,長輩們也沒多說一句他們二人的話。但馮氏此舉,態度已經相當明顯了。

蕭明庭的這個妾室,蕭家是默認了。

剛開始府上的許多丫鬟婆子還詫異,柳續這樣的女人都能入了蕭府,那豈不是人人都有可能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她們都伸長脖子靜等着她不安分鬧出什麼動靜來,然後被攆出去。

可日子一日日過下去,這位倚翠園的女人一點動靜也沒鬧出來過,安靜的彷彿別人不提,就沒有這個人一樣。

她就像是良家姑娘一樣,溫婉賢淑。一言不多發,一步不多走,一句是非不聽,一個問題也不多問。平日裏下人們嘰嘰喳喳的調笑和咒罵,她都充耳不聞。送月例送膳食偶爾出什麼差錯,她也不說一句。入府大半個月依舊沒名沒分,她也不哭不鬧不爭不搶。

若非是謝家長輩因為蕭明庭娶了倚翠園頭牌為妾這事一定要退親,馮氏都快忘了府上還有這麼一個人。

老太太摩挲着手裏的拐杖,悠悠一嘆:「哎,明庭的婚事,還真是曲折啊。」

馮氏頗為頭疼:「謝家太太說了,她們家女兒從小嬌養長大,斷是受不了這種委屈的。堅決不肯和那種地方的人共侍一夫,要我們先打發了阿續,做了保證,再來談婚事。」

「雖說是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可是這麼做也太強人所難了。」莫氏皺起眉頭來:「我瞧他們那裏是因為阿續不肯結親,分明是另有打算。」

「如今長贇長卿在朝堂上愈發艱難,聖上疑心越來越重。時常打壓幾個當年追隨他的老臣,有前面黃旭華和聶瀚瀾兩個老臣做先例,蕭家估摸著也很難明哲保身。」老太太看的分明:「謝家,這是在觀望事態呢。」

「可是謝家是文臣里的清流世家,頗得聖上信賴。」馮氏有些無奈道:「老爺想與他們結親,也是為了明庭啊。」

「那如何?」老太太挑眉看她一眼,試探道:「莫非我們攆走阿續,去堵他們的嘴不成?」

「媳婦不是這個意思。」馮氏連忙解釋道:「這種沒有良心的事兒,咱不能做的。」

老太太回頭盯着裊裊升起的熏香思索片刻才道:「阿續若是個刻薄鑽營的人,哪怕是有一點半點不安分的地方。我都不會顧忌這淺薄的親戚情分,把她直接送去鄉下莊子裏或者發配給小廝管家。」

她慢慢抬眼看着馮氏,停頓一下感慨道:「可是她偏不是啊!上次瞧着她,我便想着這世事無常,興衰榮辱都是輪迴的事。如今跪着家破人亡寄人籬下的是她,他日就有可能是我們。可換做是我們,又該如何自處?」

馮氏點點頭,想到曾經自己和鄭鶴峰那一段似有若無的姻緣,也覺得造化弄人,一時悵惘:「兒媳明白。」

她知道,明庭這孩子平日裏瞧著沉默冷靜,可若是認定了一件事,便不會輕易放棄。她要是送走阿續替他娶妻,不僅僅母子之間有了隔閡,就連他們夫妻二人之後的日子也不會順意。

「阿續是個可憐人。」莫氏輕聲說道:「總會有兩全的法子。不如就先拖一拖,咱們蕭家也是好門楣,這麼好的夫家,他們謝家不會真的捨得輕易放棄的。」

「馨毓說的不錯。」老太太讚許的點點頭,抬手拍了拍莫氏的手道:「謝家如今是既想吃肉又怕燙嘴,只拿着阿續作筏子吹吹風觀望着呢。咱們不急,大不了再娶別家女兒便是,金陵貴族小姐難尋,小家碧玉遍地是。只要咱們沒存心思靠着聯姻鞏固勢力,明庭娶誰不都一樣嗎?」

「母親說的是。」馮氏一笑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能鬆一口氣了。」

「嫂嫂且慢些松這一口氣。」莫氏柔聲提醒道:「既然說起阿續,人都進門大半個月了,我們該如何安排她啊?」

「此事不急。」老太太率先開口:「待明庭娶了正妻,再做安排吧。」

「可……」馮氏猶豫一下還是說道:「拖這麼久名義上總歸是不好聽,府上總會有流言蜚語的。」

「受受委屈於她不是什麼壞事,且壓一壓她的性子。」老太太洞悉一切,理智冷靜道:「雖說她入不了族譜,但儀式還是要辦的。至於怎麼辦,就看她的本事了。」

馮氏默然,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后,也只能點了點頭。

上林別院。

三皇子打量著匆匆巡邏的蕭明庭,忍不住輕笑一聲:「襄霖啊,你說咱們沒釣起來高謙玉,反而釣起來一個蕭明庭,這算怎麼一回事啊?」

高謙昀盯着蕭明庭遠去的背影,沉思片刻才:「這位可是被頭牌挑中的人,誰知他是不是自願的呢?也許頭牌心裏一直鐘意的就是他吧?」

「我可不信。」三皇子搖了搖頭道:「這位蕭少將軍,去年中秋節前後才回的金陵,他們交集甚少,不至於叫頭牌為了他放棄了高謙玉。若說頭牌故意挑他嫁,確實有些牽強。可若說從千萬張信紙中隨意挑出的這一個,也未免太虛假。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三殿下的意思是,他在向我們示好?」高謙昀試探詢問道。

不料三皇子又搖了搖頭道:「也不是。」

「這……」

三皇子戲謔一笑:「要示好,早就娶回去了,何必等著頭牌盲選?更何況聽聞蕭老將軍還懲罰了他們二人,也許是一件風流事罷了!」

「那此事就到此為止了?」

「金陵的風流事多了去了,不在這一件半件的。」三皇子悠悠一嘆:「他們不幫我們不要緊,別反過來幫了老五就行。」

高謙昀點頭稱是。

暑氣漸漸過去后,阿續的病也好的七七八八了。聽聞聖上已經準備回京,想來蕭明庭也該回來了。

綠蘿抱着剛收回來的衣服進門,瞧阿續又坐在那裏看書,不由得念叨道:「姑娘不如多出去走走,總這樣待在屋子裏頭,也不嫌悶得慌!」她把衣服放進柜子裏,過來拉她:「走嘛!園子裏菊花開了,咱們去看看菊花嘛!姑娘整日裏不出門,不說活動活動筋骨,回頭又要病了!」

「出去做甚?」阿續微微探頭看了看窗戶外的光景,耍賴道:「雖然過了正午,可日頭還毒著呢!」

「日頭都下去了。」綠蘿笑道:「姑娘這幾日是越發的懶了!」

「就不去。」阿續努努嘴嬌氣說一句:「我要看書。」

綠蘿笑嘆一句:「自從跟了三爺,日子過得悠閑,姑娘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這般孩子氣!既然姑娘不想走動,那我們去院子裏洗頭罷?晒晒太陽總是好的!」

聽她這麼說,阿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覺得手感有些毛燥,最終還是妥協了:「也好。」

「行!那我去廚房要些熱水來兌著洗。」綠蘿點點頭,當下就要出門,阿續趕快說道:「咱們院子裏不是曬了水嘛?不必麻煩廚房了。」

「曬的水還不是很熱,涼水洗頭要生病的。我去要一點來,順便要幾個雞蛋給姑娘養養頭髮!」綠蘿說着便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阿續連忙拽住她勸道:「我的小祖宗,給我省省事吧!你當這裏是哪裏?這般吆五喝六的,不擺明了討人嫌嘛!」

「那我要些淘米水總行吧?」綠蘿無奈一攤手問道。

「也不用了。就用皂莢吧!」阿續溫和一笑道:「皂莢一樣洗的乾淨,我們不必麻煩他們了。」說着她已經拆了發簪,拿了梳子梳頭。

綠蘿嘆息一聲,嘟囔著去隔間拿皂莢:「從前都是用豬苓洗,如今倒好了,連淘米水也沒有了!偏姑娘是個長心的,什麼也不許麻煩人家!」

阿續聽她細碎的念叨,輕輕一笑。她走出屋子懶懶的躺在樹下的藤椅上,慢慢的梳頭。

夏末初秋的陽光和煦落在她身上,整個人都曬得暖洋洋的,偶爾有樹叢里的幾片花瓣落下來,輕輕砸在她肩頭髮梢。

蕭明庭處理完事務風塵僕僕回來看她。他一進院門就看見阿續正歪著頭叫綠蘿幫她沖頭髮。清澈的水順着烏黑的發流了下來,耳邊幾縷碎發濕答答的粘在鬢邊,許是因為綠蘿弄癢了她,阿續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水有點涼的!」阿續忍不住笑着要躲,水滴嘩嘩濺了她一身。綠蘿毫不客氣按着她笑斥道:「叫你嘴硬,自己受着吧!」

那一瞬間,似乎疆場上的千軍萬馬、這世間的戰火狼煙、這金陵的種種謀略、這人世間的萬千痛苦都不復存在。有的只有這麼一個乾乾淨淨坐在初秋的院子裏洗頭的女孩,也只有站在門口獃獃地看着她傾慕她的男子。

世間彷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蕭明庭心裏一暖,數日奔波勞累一掃而光。他胸腔里突然蓬勃而出許多說不出口的愛意,這種感覺從心裏一直蔓延到渾身上下。

若說從前他對她是征服和憐惜,那麼如今應該算是傾慕和迷戀了。

蕭明庭喉結輕微滾動,慢步走到她身邊,伸手試了試水溫,笑問:「要洗頭怎麼不多加些熱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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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謙昀,表字襄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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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半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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