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而今樂事他年淚(3)

第三十章 而今樂事他年淚(3)

阿續瞧著普通文靜,一點也不張揚。一雙眼睛倒是生的漂亮,可眼神乾淨透亮,裏面全是緊張和不安,竟然瞧不出半點算計來。她鬢邊的髮絲因為出汗而輕輕貼在臉頰上。她聲音輕柔軟糯,軟的彷彿可以任人拿捏。只是背挺得筆直,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子清冷和矜持的氣息。

這一看,不僅老太太有些糊塗了,連馮氏莫氏也詫異,這樣一個看着毫不起眼的姑娘,是有怎樣的手段,讓蕭明庭迷的神魂顛倒啊?

她們正猜疑着,卻見阿續跪着磕了幾個頭,禮數周全,誠懇溫婉:「奴婢給老太太和太太們賠罪了,老太太和太太要打要罰,奴婢一併認下。只求老太太和太太彆氣壞了身子,不要責怪三爺了。」

「任打任罰?」老太太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心裏鬆了一口氣,只慢慢坐回去,板着臉問道:「怎麼個打罰法子?我蕭家百年清譽,毀於今日。你說,怎麼打罰?」

阿續慢慢伏在地上,思索了片刻,才緩緩說道:「奴婢出身卑微,有幸得三爺出手相助,才脫離苦海,苟活到今日。老太太若是不嫌棄,留奴婢在蕭府做個漿洗衣物的粗使丫頭。奴婢毫無怨言。」

蕭明庭又要開口說話,蕭明軻連忙給他識眼色讓他閉嘴。這會子當着長輩的面,他要是護著阿續,反而對她不利。

他起身過去跪下搶著說道:「祖母,我瞧著如此甚好。這位姑娘她身世可憐,在咱們家做個活計,旁人只道您菩薩心腸,說咱們蕭家憐憫孤女呢!」

「哼!」老太太早看出來他們兄弟裏應外合的手段,當下不屑道:「少糊弄我!你也閉嘴,不許插話!」

蕭明軻一噎,不敢再言。

老太太又看向阿續道:「你不就是想留在蕭府么?將來好有機會再迷惑爺們,圓了你的念想!是或不是!」

「老太太明鑒!」阿續伏的更低了些,瘦弱的脊背幾乎要和地面貼在一起:「奴婢只求能好好回報蕭家,若是奴婢存了別的心思,必將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輪迴。」

此言一出,馮氏都有些驚訝。如此毒誓,說的誠懇又真切,不似作假啊!這下連老也無話了。

倒是莫氏突然開口問道:「這位姑娘,你從前也算是風光無限的人物,你的事迹我也略有耳聞。天下什麼樣的兒郎沒有,難道你只圖來我們蕭府做個粗使丫頭么?」

老太太不動聲色點點頭,靜等阿續的回答。可她剛要開口,卻聽蕭明庭搶著回話:「嬸嬸您有所不知,阿續姑娘是明庭主動求娶的。原本她並不想入我蕭府。」

馮氏再也忍不住了,當下吃驚地問出口:「明庭!家裏有那麼多姿色秀麗的丫頭,你一個也看不上眼。說與你娶妻,你也興緻缺缺,怎麼還主動求娶旁人了?」

「母親有所不知。」蕭明庭這才拱手娓娓道來:「阿續姑娘不是旁人,她與我們家還有幾分情意的。」

聽他說出這話,阿續也愣住了,她與蕭家,能有什麼情意?

「休要胡說!」馮氏斥責一句:「我們與她素不相識,能有什麼情意?」

蕭明庭並不急着辯解,只看向阿續,語氣柔和說道:「阿續,你別怕,你告訴我祖母和母親,你本家是哪裏?」

阿續不明所以,她茫然的看了看周圍的人,最終還是看向了蕭明庭。自報家門,對於她這樣罪臣之後來說,太危險了。

蕭明庭回給她的目光柔和堅定,讓她心裏慢慢沉靜下來。她終還是選擇相信他,緩緩開口說道:「奴婢本家是金陵鄭家,家父鄭鶴峰曾經在朝中為官,后因為廢太子一案牽連獲罪。父親兄長流放海南,母親……」她停頓一下,慢慢說出了口:「母親在獄中去世……還有一個姐姐,不知去向。奴婢因當時年紀還小,去名沒入倚翠園。」

縱是蕭明庭提前調查過她的背景,聽她親口說出來時,也愣住了。替他查案之人只說了前半段,她的母親和姐姐都沒有提到,沒想到……他原本以為阿續只會簡單說幾句,沒想到這個實心眼的傻姑娘,竟然全盤托出一點保留也沒有!

她竟然對他信任至此!

聽完阿續的這番話,老太太瞬間眼眶濕潤了。怪不得!怪不得!原來竟然是她們家的人!

鄭鶴峰這個名字她聽說過的。從前他們那一房祖父母健在的時候,她還去府上拜訪過。那時鄭鶴峰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後來長輩去世后。她們這一房發展昌盛,而隔着輩分的他們衰敗下去,因為情分疏遠了,慢慢便沒了聯繫。不曾想,他們家後來竟然衰敗如此!

一隔多年,兜兜轉轉,眼前這個溫順柔和的小姑娘,竟然是他們家的人!怪不得蕭明庭一定要娶了回來!

老太太一時感慨,竟然忘了說話。沒想到馮氏卻紅了眼眶,柔聲問道:「你說,你父親是鄭鶴峰?」

阿續點了點頭。

此時她疑惑的厲害,怎麼席間的人突然都沉默了?她偷偷看了蕭明庭一眼,沒想到蕭明庭沖她輕快的眨了眨眼睛。

別人都沒有注意到馮氏的情緒變化,只有躲在碧紗櫥里偷窺的蕭明秀透過隔間窗戶上小小的窟窿,看到自己一向端莊自持的大伯母暗自落淚,她悄悄別過頭擦去眼角的淚水。

蕭明秀暗自思忖,這個倚翠園的頭牌,看起來是一個既可憐又溫和的女子啊。她不像是平日裏老媽子們罵的那般,長著妖精一樣的臉,扭著腰只知道往男人身上撲的狐媚子。

屋內沉寂了好一陣子,老太太才回過神來。她瞧著阿續的目光里多了些溫和,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扭頭吩咐丫鬟:「招娣,給這位姑娘,拿個小板凳去。」

蕭明軻和蕭明庭對視一眼,心裏都鬆了一口氣。祖母開了口讓阿續起來,看來是認可了她。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招娣送了小板凳過去,想要抬手扶著阿續坐在一旁。阿續又磕了一頭,謝過老太太后,才慢慢坐在一旁。

馮氏的目光悄然落在阿續身上,一時思緒紛紛,回憶湧上心頭。

很多年前她還在閨中時,曾隨着母親去鄭家做過客。那時因為她是馮家庶出女兒,雖然從小跟着嫡母嬌養長大,和嫡出女兒沒什麼兩樣。但畢竟身份有限,高不成低不就,很難定親。

母親本有意把她許給鄭家的小公子鄭鶴峰。只是不想那日碰巧遇到了回娘家訪友的鄭家表姑奶奶,入了她的眼,轉嫁給了她的長子蕭長贇。

所謂造化弄人,大概如此吧。

馮氏還記得當時自己躲在屏風後邊偷偷看了一眼鄭鶴峰。那時他還是個俊朗的少年郎,風度翩翩,溫潤如玉。可轉眼一別多年,再無任何消息。再見時,他們家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

老太太最終是嘆息一聲,不再為難兄弟兩:「即是如此,你們兩個也先起來吧,等你們父親回來再做定奪。」

「謝過祖母。」蕭明軻鬆了一口氣。只要祖母認了阿續,父親那裏,再難也好熬了。

蕭明庭也舒展了眉頭,輕輕呼了一口氣,緩緩理了理衣擺,不再多言。

阿續暫且被安排住在蕭府後院一個叫歡芙居的小院子裏。馮氏還給她派了兩個丫頭服侍,一個叫秋雁,一個叫白荷。

待一切收拾妥當安頓下來后,阿續身心俱疲,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犯起困來。

白荷放下手裏的茶,疑惑又詫異地盯着她瞧了瞧,才遲疑地問綠蘿:「這……柳姑娘她……就這樣睡着么?不如我們叫她去床上睡?」

綠蘿拘謹地搖了搖頭道:「白荷姐姐,不用叫姑娘,讓她睡吧。」

白荷不太了解這位脾性,聽綠蘿這麼說,也只好點了點頭,悄聲退了出去。

傍晚時分,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轉眼烏雲密佈,電閃雷鳴,傾盆大雨瓢潑而下。

阿續是被一聲聲巨雷驚醒的,醒來時屋內光線昏暗一片。耳邊只聽得豆大的雨珠砸在屋檐上、窗台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動。

阿續盯着陌生的幾盞燭燈發了片刻呆,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在倚翠園,而是在蕭府了。

卻見綠蘿吱呀一聲推門而入,她渾身濕漉漉的,一雙眸子裏滿是焦急,才進門便帶着哭腔說道:「姑娘,三爺挨打了!大老爺回來了,命人打了大爺和三爺。只是三爺打的更重些,聽說此刻他們還在老爺書房門口罰跪……這該怎麼辦啊!」

阿續只覺胸口一陣疼痛,猛地站起身時,眼前都有片刻暈眩。

她鼻間一酸,眼淚奪眶而出,又急又悔道:「我就不該害了他!」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今日她就不該心存僥倖,選了他做這無謂的勇敢!

阿續當下便想出去找大老爺求情,哪怕是把她攆出去趕出去都好,莫要再責怪蕭明庭和蕭明軻了。

可她才走幾步,還沒走出屋子,便聽一直沉默不言的秋雁突然急切地開口叫住她:「姑娘……大爺讓奴婢轉告您一句,這事您什麼也做不了。您出去,反而會更不利。大爺說您是個聰明人,應該懂其中的意思。」

一聽此話,阿續生生愣在原地。

是啊,他們父子之間的事情,她一個外人要是不知輕重胡亂開口,反而會引起更大的矛盾。

只是電石火光之間,她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那一日蕭明軻單獨約見她,說蕭明庭受罰了,原來是試探她的。今日這一次,才是真罰。

而她除了等,別無他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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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半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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