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憶君心似西江水(3)

第二十七章 憶君心似西江水(3)

夏日蟬聲嘶鳴,一聲聲聒噪入耳,卻越發顯得午後寂靜起來

阿續坐在窗前輕輕搖著團扇,在綠蘿不住的勸說下,裝模作樣的翻看著收到的書信。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嘁。」

阿續莞爾一笑,漫不經心的揭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又抿嘴一笑,用指甲慢悠悠挑著紙張翻過去。綠蘿看見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姑娘!你怎麼還玩起來了,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啊!若是選了個窮書生可如何?」

「那我就陪他考狀元嘛。」阿續調侃:「他讀書我研墨,考不上就一起回家賣豆腐。」

「那要是個乞丐討飯的呢?窮的響叮噹,家裡連豆腐都沒得賣?」綠蘿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追問一句。

「那更好,他拿個棍,我在後邊彈琵琶,一起去要飯給他老娘吃。」阿續存心逗她玩。

「你!」綠蘿快被氣哭了:「姑娘,你……」

她話還未說完,便聽門猛地被撞開,蕭明庭闊步進來,怒氣十足。雖然他氣息不穩,但走路飛快袍角都帶風。他抬手拍了一張紙在阿續面前的桌上,板著臉沉聲問道:「那姑娘看看我寫的,能不能入姑娘的眼?」

阿續被他這突然的闖入嚇的愣住了。她眨眨眼,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綠蘿嚇了一跳,連忙道:「蕭三爺,您怎麼突然來了……您喝什麼……」

「你先出去。」蕭明庭頭也不回,仍舊居高臨下盯著阿續看,又抬手用力一拍桌子道:「阿續姑娘,我這可是花了十兩銀子買來的,您得看!」說著便拿起紙張塞在她手裡,強迫著抬起她的手送到眼前。

阿續下意識低頭一看,紙上只有一句話: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一句誅心。

那日他說過,她這個魚餌,他是自願上鉤的。

阿續愣了愣,心裡酸澀難受。可蕭明庭已經鬆開她的手,默不作聲扭頭坐在後邊的椅子上。

他一拎衣擺甩在一旁,抬著一條腿壓著另一條腿的膝蓋,支著胳膊肘微微偏一偏頭死盯著她看,渾身都透露著一股風流和強勢的氣息。

蕭明庭玩味著嗤笑一聲:「姑娘覺得如何?若是不行,我再去花錢寫,寫到姑娘滿意為止,反正爺有的是錢。」

阿續咋舌,回頭盯著他看了許久,許多話到嘴邊都咽了下去。最後只愣愣地問了一句:「三爺的傷可好了?」

「什麼傷?」

蕭明庭遲疑一下,才想起來這是蕭明軻騙她的話。

他喉嚨一噎,瞬間又說不出任何話來。可這一停頓,又沒了先前的氣勢。

蕭明庭正暗自鬱悶著,阿續已經站起身來,擰了一個涼帕子,遞在他手邊,語氣輕柔:「三爺擦擦汗吧。」

蕭明庭瞥了她一眼,鬱悶了片刻,還是氣惱地抬手接過,胡亂抹了一把臉,才沒好氣地一指屋內堆積的紙張問道:「這就是你新找到的退路?我已經不是你的最好退路了么?」

阿續這時也反應過來他的來意,聽他這麼一說,便一邊倒茶一邊問道:「三爺這是什麼意思?可是挨過家法,身上不痛了?」

蕭明庭眼神閃了閃,故意皺起眉頭,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你怎知我挨了家法?有人和你說了什麼?」

這次換到阿續一愣。她一時說漏了嘴,想來蕭明軻不會想讓他知道兩人見面的事。於是便沉默著放下茶壺,扭頭坐回窗邊,隨手翻動著桌子上的紙張。

可身後又傳來蕭明庭涼涼的發問:「姑娘可是在找能和你一起買豆腐,或者討飯給他娘吃的人?」

沒想到自己胡說八道的話全被他聽去了,阿續登時漲紅了臉,脫口而出:「偷聽可非君子所為!三爺怎麼也愛聽人牆角之事?」

「阿續姑娘如今風光無限,偷聽牆角的人豈止我一個?姑娘怎麼只說我一個?」蕭明庭話裡有話,醋意十足,語氣顯得不屑又輕浮。惹得阿續又是氣又是惱,倏的回過頭去:「三爺要是這麼說話,又何苦過來?我自風光我的,與三爺何干?」

「何干?」蕭明庭放下腿,身體向前傾去,氣極反而是笑嘆一聲:「阿續,我是不是說過我替你謀划?嗯?你如今此舉,是不信我的決心,還是質疑我的能力?」

「三爺不必與我賭氣,我又沒有答應過三爺什麼。再說了,我說過我不跟你去的。」

「所以你就胡亂找個男人嫁了,糊弄此生?」蕭明庭失笑嘆一句,起身走到她身邊柔下語氣道:「阿續,目光要看長遠一些。不要以為躲過暫時的危險,把自己完全放逐了,就安全了。」

「我沒有。」阿續嘴犟:「我這不是在選么?」

蕭明庭微微蹙起眉頭,強壓下怒氣:「莫要賭氣!你有想過嫁人以後會如何嗎?你以為不做頭牌離開倚翠園,就能做一個普通女子了么?除了販夫走卒,下九流的賤籍,哪個能娶你?難道你忘了鄭家帶罪之事了么?」

「你!」原本阿續還覺得他雖然兇巴巴的,但字句都為她著想。可聽到最後一句話,她猛地站起來,瞪圓了眼睛與他對視,怒道:「三爺,你竟然調查我!」

這些事情原本無人再提起,官家也曾經為了防止有人暗中營救罪臣家眷,規定條例明面上抹去罪臣家眷的一切原籍舊檔,就算是查起來也十分困難。可他又是如何得知她本家的事情?

瞧她炸毛的模樣,蕭明庭輕輕一笑,問道:「你的事情,花點心思打聽還是能打聽出來的。自古良賤不婚,你還想嫁誰?」

「三爺,您調查我背景做甚?良賤不婚,就算我嫁給你不也一樣么?」阿續諷刺一句。

蕭明庭沒有急著說話,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溫和又鄭重地說道:「阿續,我說娶你,不是把你帶回去當丫頭侍妾的。我知道你們鄭家無辜,所以我會替你們家正名。幫你去除賤籍,才好把你的名字寫入蕭家族譜。」

他這一番話恍若一道驚雷,讓阿續瞬間覺得頭暈目眩,痴痴傻傻地愣了許久。她抬手狠狠地攥著蕭明庭的衣擺,幾次張嘴才惶恐的問道:「你……你說什麼?」

蕭明庭伸手握了握她攥著他衣角的手,緩緩說道:「阿續,我想替你們家,甚至當年舊案牽連的更多無辜的人正名。我雖不才,但也有幾分膽識,有些許本事。你父親為人正直和善,你們鄭家不該是這樣的下場。」

「可……」阿續一提家人,便淚如雨下,瞬間泣不成聲:「可是事情都過去好久了……」她才說一句話,又胡亂抹了抹眼淚,慌亂說道:「三爺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我不跟你去。我嫁給你,於你百害而無一利。三爺何苦這樣給自己添麻煩?我的事情,不必三爺操心。」

翻案,不是一句簡單的話,就連她都知道裡面的風險巨大。稍有不慎,連他也會受到牽連。

「你這丫頭,莫要鑽牛角尖!」蕭明庭被她氣的沒了脾氣:「我怎麼就說不明白你了呢?」

他抬手戳了戳她的腦門:「說了多少次,女孩子莫要多操那麼多閑心!天塌下來,我替你扛著便是。很多事情看似艱難,可扛一扛便過去了。如今我都替你謀劃了許多,可你若是總這般怯懦,遇事就要跑,要我如何才好?」

「三爺與我雲泥之別,阿續命賤,不想給……」

「住口,不必再說了。」蕭明庭搖搖頭,嘆息一聲止住了她的話:「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我的意思你未必明白。」

「我明白三爺的意思。」

「你不明白。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困難是不敢走路的人想出來的。阿續,一輩子這樣長,躲是躲不過去的。」蕭明庭坦然一笑:「今日我做出選擇,儘力而為,不管結果如何,將來也不會後悔。」

阿續一雙眸子淚光閃爍,只盯著他看,一言不發。

蕭明庭退後一步,拿了自己方才的那張紙,重新放在她面前,輕輕敲了敲,語氣沉重又堅定地說道:「這是我的選擇,後天是你的選擇。我今日說過替你家正名的話他日必當兌現,只是看你那時在不在我身邊。你若是下定決心執意離開,那我也不再挽留,就此分別了。話已至此,不復贅述。我等你的消息。」

說罷,蕭明庭只看了她一眼,便又快步走了出去。

他來去都快的像一陣風。呼嘯而過,熾烈又果敢,理智又深情。帶著她從未擁有過的勇氣和熱烈,出現在她生命里,再難忘記。

阿續愣在了原地,心裡彷彿打翻了五味瓶,胃裡翻江倒海,可人卻頭暈炫目,整個人都陷入了震驚和迷茫之中。

她要如何選擇?她從來不怕吃苦,她怕的是他因為她吃苦。可一想到拒絕他,此生從此便與他再無瓜葛,她的心就開始猛烈疼痛,彷彿整個人都抽空了一般,沒有靈魂,只剩下一具軀殼。

她抱著自己蹲在地上痛哭起來。她要拿什麼來回報他?她要拿什麼來愛他?她如何配得上他這般情意?

綠蘿快步走過來,彎腰輕輕抱住她勸道:「姑娘,您就跟了三爺吧。」

三天很快過去,轉眼窗外又是夜色。今夜月朗星稀,唯有皎潔的月光灑滿庭院。蕭明庭負手而立,盯著天上一輪圓月漸漸出了神。

也不知明天那個傻姑娘又會如何選擇?他眨了眨眼,終是嘆息一聲。

就算她還是選擇退縮,他也沒有什麼資格責怪她。她一個人在倚翠園沉浮那麼久,怎麼會那麼輕易地相信和依靠一個人?若是怪,就怪他出現的太晚了些吧。

今夜同樣無眠的,還有明日迎娶齊家女兒的高謙玉。此時他正坐在燈下翻看著書籍,耳畔是不知疲倦的蟲鳴蛙叫。

明日他與阿續,一娶一嫁,從此再無瓜葛,再無機會。從前在倚翠園的點點滴滴彷彿還是昨日,可轉眼間一切情意皆成往事。

曾經他還以為一輩子這樣長,總會有機會的。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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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半故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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