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煽動

克林也舟坐在桌前，切著剛被端上來的肉片，外表沉穩如山，內心局促不安。

還是擺滿珍饈、鑲金花紋的白色長桌，幾條列下來從廳前延伸到廳尾。碟中放出的音樂一直不停，優雅綿長，外面的煙花聲也跟著響動，生添了幾分喧囂。和以往一模一樣的儀式場景，從來沒有變過。

不過今年的宴會和以往多了那麼點不同。

從來沒有在禮賜節宴會上出現過的老頭，戴著那頂帽子，鼻樑上架著不曾摘下的眼鏡，此時就坐在和他隔著一條走廊的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真言偵探。

克林也舟覺得自己和真言偵探命里相衝。

對面老頭的動作十分古怪，雖然手上動作不少，一會端起酒杯小酌兩口，一會又摘下果盤裡幾顆晶瑩剔透的綠葡萄放到嘴裡，嘴巴蠕動著，但是視線就沒有離開過他的身上一刻，而且還是斜著眼看他的。

面對能夠壓死自己的長輩，克林也舟即便再不舒服，也無法大大咧咧地直接質問真言偵探。畢竟有些人不要面子，他還是要保持貴族的矜持教養的，更何況現在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會被世界級的直播記錄。

但是他不問，總會有人替他問。

「你總是盯著我家也舟幹什麼？」西西被克林伯爵攬著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直接對著真言偵探問道。

「哈。」真言偵探直接笑了一聲，肩膀聳起，拿起一顆葡萄送至嘴邊，「有嗎？」還是沒有在克林也舟身上移開視線。

克林也舟此刻只想擦汗。

「哪裡沒有！我全都看到了！你，就是一直在看我兒子！」

西西似乎較了真，聲音驟然升高，把四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得到的依然只是真言偵探的三聲笑：「哈、哈、哈。」

克林也舟看到遠處有人捂著嘴巴竊竊私語，還有偷偷摸摸嬉笑的幾個少女。他不忍心再觀察這些令他尷尬的舉動，便轉過頭看向西西。西西此時嘟著嘴巴，一臉挑釁地對著真言偵探。被慣壞了，克林也舟給出這樣的評價，又轉而看向他的父親。克林伯爵也絲毫沒有在乎周圍的動向，小口小口啜著酒。

克林也舟的眼神毒辣，立馬就發現克林伯爵只是看似處變不驚，右手則是一直在西西的腰上拍打著，好像在安撫一個孩子。

好吧，他習慣了。

對於西西一直還把自己當青春美少女這種思維，說丟人也不丟人的舉動，他全盤接受就是。至於他爹，他無話可說。

「不扯這個了。」真言偵探前面的盤子不知不覺空了，於是他起身到別人盤子里抓了一串葡萄，也不管別人嫌棄的眼神，挑眉看著西西，「話說你家那閨女怎麼沒來？」

聽到這個問題，克林也舟拿著刀叉的手停頓了半拍。

西西直說了，毫不委婉：「關你什麼事，你那麼關心她幹嘛？」

平穩地切下一塊肉。

肉至嘴裡，舌尖很快就滋生無與倫比的快感。肉質鮮嫩酥滑，微焦的外皮和入口即化的內里雜糅，咸甜適中，是獨屬於皇家級別的美食珍寶。

「各位——」皇帝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所有活動，所有的交談立刻中斷。

帶著皇冠，身披金袍的皇帝坐在桌前，那張桌子放在二樓凸起的小陽台上。所有人都看著那張桌子，所有的電視屏幕上面也全是那張桌子。

皇帝陛下剛剛吃完一盤面，他的雙手放在桌子上，姿勢端正：「本帝呢，也不擺架子。現在到了各位宣布重要事項的環節，大家有什麼事情要公布的話，就盡情站起來發言吧！」

田思代握著手機，心頭無比顫動，嘴唇都在發抖。

只是幾天沒有聽到他的聲音而已，這短短四個字，就讓她覺得恍若隔世，彷彿是隔著銀河傳來的聲響。她的眼眶瞬間泛紅，似乎要哭出來。

「新年快樂。」她奴隸平復激動的情緒，用帶著略顫的聲音，回以祝福。

「姐姐現在沒有去參加晚宴嗎？」節在電話那頭問道。

「我現在在……奴隸區。」

不知為何，她居然覺得委屈，也許是一直被壓制著的委屈，在面對節的時候一股腦全冒了出來。

節想了一會，用失落的語氣說道：「怪不得，我都沒有在電視里看到你，我還以為能看到的。」

「對不起……」

也許她是讓節失望了。節說要想再見到他，自己首先就得變得強大，但是自己就連一個宴會都不去了，又談何強大？

「連爭取都不爭取一下嗎？去宴會的機會。我讓真言偵探乾的那些事情，既沒有讓那些大人幡然醒悟，連姐姐也打動不了嗎？」

田思代確實沒有沒有爭取過，一如往常的無動於衷。

「姐姐想好了嗎？」節一字一句地說著，宛若誘導性地說著，「你準備怎樣，讓我有想見你的意願？」

其實他這番話有些自負。他彷彿一個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田思代就是被他支配的、匍匐卑微的祈求者。節過於篤定了。

但他也正好命中紅色的靶心，心臟的形狀，不偏不倚。

沒有絲毫猶豫，田思代就答道，語速飛快：「上次和你分別之後，我就已經想好了。既然我現在是貴族，還有一年就是學院考核，如果我一直保持這個成績，就可以直升到貴族大學中最好的A院……」

「哈？就只是這樣嗎？」

「嗯。」田思代被打斷後，語速降了下來，「從那裡畢業以後，我至少也能被派遣到好一點的崗位吧，至少能改變現在的處境。」

貴族從高中畢業后，按照學院考核的成績，可以到A至G的貴族大學就讀。一般來說，倘若不能繼承家族的崗位，在A院畢業后也可以獲得較高的頭銜，獲得的選擇機會更多。

競爭敗北的貴族在大學畢業以後，工作都是按照各自的成績來劃分選擇空間，成績越好，選擇的上限就越高。所以對於地位極低的貴族家族來說，比起繼承家業，培養出一個優異的人才是筆更為划算的買賣。

但是在社會地位本就無上的克林家族中，學業途徑的上限無論如何都比不過繼承途徑的谷點。

田思代這句話還沒說完，原先一直安靜聽著電視的奴隸們在此時紛紛躁動了起來，他們齊聲跳躍、尖叫歡呼，無數個人發出無數種不同的聲音，震耳欲聾，把田思代的聲音都給蓋了過去。饒是田思代也無法迴避。

「姐姐，你聽。」節的聲音被這響動襯托得十分模糊，田思代費了好大勁才聽出他在講什麼。

「聽什麼？」田思代趕忙問道，節卻沒有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