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模糊停滯

二、模糊停滯

田思代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坐到了地上。旁邊似乎有人在喚她,她抬頭,看到一張頗為熟悉的面孔,直直道出:「怎麼又是你?」

面前的男人穿著警服,神情嚴肅,與他頗為稚氣的臉搭配的倒是巧妙。

「快拉我起來。」稍做鎮定之後,田思代毫不客氣地伸出了手。

他低下頭來瞧,那骨節分明的五指還有些顫抖。

男人叫戴邇,是一名警察。三天前,田思代便是和這個男人面對面交流,接受他的盤問,再由他親自開著警車送回家的。

「你會沒事的。」他開口,似乎是想安撫她,「這隻能算一場意外。」雖然決定權他沒法沾染半分。

「謝謝。」田思代儘力表現得輕鬆,一眼就能看穿實際恐懼的那種。

四周鳴聲大起,正有人把女人的屍體運上車,那片柏油馬路上還有清晰的紅色血跡。圍觀的大部分都是女生,她們顯然無法承受看到的血腥場面,臉色煞白,甚至還有人站立不穩,隱隱有暈倒的架勢。

把自己的情緒順序調整過來,田思代這是第一次看到她們展現出柔弱的一面,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但是隨著另外幾個穿著警服的人走過來,她便也沒了心思,她知道自己又要進局子了。

這是一個有著原始野性的世界。

流水的財富和資源,卻是底層人民的儈子手,是貴族手執的軟鞭,無情地、牢牢地鎖住如同死水一般平靜的社會。

「這次事故大部分應該算在司機頭上,還有一部分則是那位太太的責任。」戴邇一邊開車一邊絮絮叨叨,「如果真的是你說的那樣,監控應該會有記錄。是她自己執意要追你過馬路,並且對你造成了人身威脅。這不是你的錯。」

前面是紅燈,車子停了下來。

戴邇轉頭看她:「我會儘力為你說話的。克林伯爵的女兒,田思代?」

田思代一愣,也轉過頭看向他。兩個人的視線交匯。「你猜我從你的眼睛里觀察到了什麼?」她突然說,聲音極小,速度極快,這是說給自己聽的。那是野心燃燒直達天際。

二十三歲的戴邇上崗工作了六年,等了六年,政績出色。年復一年,日日看著莫名其妙的新面孔頤氣指使,又全數以日落的速度離開警局,自己卻只能一直在夕陽餘暉下處理未曾更新的文件。

「克林伯爵的女兒」,戴邇如此稱呼她的意圖,她能夠理解到半分。

「為什麼又是我?」

「不是我的錯,我明明什麼都沒做。」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略帶慌張的話語從少女的口中悠悠流出。

「那輛車來的那麼巧,會不會是有人存心想害我?」

「你必須……必須得保護我。」田思代的語氣就像個驕橫的人,養在高高的地方,不諳世事,對著別人下達命令的話語成為習慣。

突然失去了所有理智,如同喪屍一般失去對危險行為的判斷,只顧著沖向她,沒有人保證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這些不像是上流貴婦人幹得出來的。再者,若真是氣極而失去理智,她也是篤定那個男人會阻止女人才往馬路上跑,那個男人明顯也著急了,拉住女人肯定會用到全力,但是……她分明看到,男人硬生生被一種極為怪異的力量甩到了地上。

從來沒幹過重活的四十歲婦女竟然輕鬆撂倒一個成年猛男?

可能嗎?

再者,田思代眼神暗了暗。穿紅衣服的女人,突然變得那樣不正常的眼睛,不像在盯著仇人,反而像是在看著獵物。飽和度高的嚇人的血紅色眼球,也不是陡然生氣或得病可以解釋的清的。值得慶幸的是,考慮到角度和女人外形這些因素,她大概能夠確定女人的怪異的正臉現場只有她一個人看到。

學校門口的攝像頭只能拍到女人的背影,這點她無比肯定。但是馬路口記錄路況的那兩個攝像頭,連地上的一根頭髮絲都能記錄得清清楚楚。之後能透過這攝像頭看到這一切的人,真的看不到女人的臉嗎?

弱肉強食是為準則。

上一次出局子的時候,即使獲得了自由,田思代仍然被列為重點觀察對象;但這一次當事人的死亡,確實責任不在她。況且……

戴邇打開監控視頻。上面清楚地展示了女人是如何氣急敗壞地對田思代動手,然後不要命地跑到馬路中間,最後被車子撞飛的過程。直接看起來倒是沒有明面上的問題,但他總覺得有一種怪異之感。

他回放了一遍,在女人甩開男人的那刻停頓了一下。

這女人的動作太奇怪了,仔細觀察起來不像是個活人,反倒是如傀儡一般。

「小戴,你過來看一下,這兩個監控視頻都出問題了。」有同事探頭看他,喊道。

戴邇便不再多想,便跑去看另外兩個監控。這兩個監控都安裝在了學校的馬路對面,左右各一個,按理來說它們為了監控重要路段一般不會出現問題。

女人卡住田思代的脖子,隨後是一片雪花。卡了幾秒,田思代從馬路中間穿過,攝像頭判定她為交通規則違反者,聚焦到她身上放大,記錄下她驚慌的臉,身後的人群退出了視野。等她停下來,又再次出現了大片雪花,並且伴有強烈的噪音。等視野變得清晰,出現的就是女人被車撞飛的畫面。

被判定為交通事故,監控聚焦到了女人身上,她高高揚起的身體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即便已經看過了幾遍,在場的所有人還是感覺到了明顯的不適,乾嘔的衝動直直往上躥。

再打開另外一個監控視頻,時間調好,也依然是不同角度的這些畫面。

「你說這小姑娘是惹上誰了……身邊三番五次出現這種情況。」一旁的老大哥臉色有些發白,喃喃道。即使沒有人明顯的附和,大家都一致同情起了田思代。那個還未成年的小女孩明顯是受到了驚嚇,剛剛進警局的時候連話都講不清楚,只低著頭默默地流淚。

警局裡的大部分都是有女兒的人了,見到她這副小白兔的模樣也是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一個個好聲好氣地紛紛安慰她。

同情?戴邇不確定自己對田思代有沒有這種情緒。但他毫無疑問的是,田思代是特別的。在車上她即使略有緊張,卻也不是下車后那副瑟縮的樣子,像是在他面前毫不掩飾地展露浮誇的演技。

他能夠理解這種博取同理心的行為,這種情況下,裝出弱者姿態對田思代而言最為有利。再者,她要是做戲何不做全套?只在他面前帶有鎮定,說明她對他是信任的。

想到這裡,戴邇的眸光閃了閃,一種感覺自他心底升騰。他想到三天前他準備要送女孩回家的時候,她突然拉住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要求去他的辦公室。

而他居然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田思代握住他的右手,慢慢地引導它向電腦屏幕伸去,悠悠說道:「我有一個秘密。」

「——那就是,你搜集資料的方式不對。」

戴邇皺眉,而她加大了握的力道,掰出他的食指,讓它在屏幕上一筆一劃寫出「克林」兩個字。兩個字才寫上去,聯想搜索出的第一個名字赫然讓他的瞳孔睜大。食指點了進去,他覺得指尖發癢。

在克林伯爵的資料里,成就和功勛佔了絕大部分。家庭一欄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縮著,再點開,劃到最下方,仍舊是角落,田思代的照片赫然擺在那裡。

「克林伯爵不姓田。」食指點進她的照片。

「我只是一個繼女,繼承的繼。」

停了下來,田思代的家庭那一欄空白一片。

「直接在人類信息系統里搜我,這種方法是錯的。」她不知何時又靠近了他的耳朵,呼出了熱氣。

田思代沒有正眼看他,反而用的是斜睨的姿態,略帶慵懶。露出的半邊臂膀是明月,皎潔禁忌。戴邇轉頭,她的純黑色的眼睛沒有一絲波瀾,卻無端在他心裡開出了漫天煙花。氣味是柚子味的,最大的優點應該是頭髮很多,烏黑且濃密,雖然它們此刻凌亂的像熱帶雨林的藤蔓,雜亂無章。

好吧,那個時候他承認了,對於男人來說,比美色更重要的是權勢。

克林伯爵的繼女,貴族之中的末流。但即使是末流,也是他這種平民的遙不可及。貴族階層,這還是他頭一回有機會近距離接觸。

「我們的人類信息系統十分完善,沒有,沒有被篡改數據的可能。」他緊張,甚至有點結結巴巴。

戴邇過了好一陣,回過頭來想那些,覺得自己很是愚蠢。

克林伯爵的繼女,不知道她身份的人應該只有辦公室里他們那幾個後知後覺的傻蛋。

同行聽說她成績優異,他還天真地以為她真的是只靠成績進入貴族學校的那種好學生;儘管人類的法律現在已經如此的寬鬆,田思代既然有能夠證明不在場的證據,局裡也只能雷厲風行地放人,但只接受了一場審訊便能走的,他好像很少看到。

貴族和平民的天壤之別——他又一次感受到了。

這次田思代走的仍然很順利,時間彷彿重新流走了一遭,戴邇開著載著她的警車,緩緩駛向她的公寓。

「保護我。」下車前,她又一次握住他的手,牢牢地捧住他的掌心。

他緩緩張開五指,赫然有一張有些濕了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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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相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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