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星夜欲逃出楚宮

第七章星夜欲逃出楚宮

第七章星夜欲逃出楚宮

湛藍晴空,艷陽高照,雲夢澤百裡外,層巒聳翠,湖光瀲灧,楚國渚宮位於此處。

渚宮坐落在湖中的一方小洲上,小洲曰渚,所以稱為渚宮。白牆黛瓦,清幽寧靜,宮牆上墨綠的藤蔓悄悄向上攀爬,纏滿了幾面宮牆。夏日正濃,碧波蕩漾,湖中碧綠的水藻長得十分旺盛,青泛了整個湖面,兩岸繁花盛開,一路漫到遠處盡頭。

渚宮周圍是楚國的船官地,四周設有船塢,湖中架橋溝通聯繫,小舟三三兩兩停靠在岸邊。

這樣的離宮在中原國家甚是少見,中原很少有水路,而楚國水網密布,船支建造也優於中原諸國。在這裡不僅能夠欣賞魚群,還可以見識船夫之間控船比較,三四個貴族攜伴一起踏青遠足,輕舟泛湖,還可領略山水風光……

渚宮之中,一位精瘦的老者立於菱格窗前,他身穿玄色寬袍,上面的金線鳳鳥紋暗示著他尊貴的地位,歲月的磨礪讓他筆直的肩背漸漸佝僂,他的一雙蜂目透露出絕世的孤獨,睿智和攝人的寒光,宛如高峰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一旦坍塌,成下落成勢,愈演愈烈,將會覆滅一切,吞噬一切,不容小覷。

他望著窗外蔚藍的天空,青山綠水,眉頭漸漸舒展。

「哈哈哈,把樊氏那兩個丫頭救出來,我也算是報恩了。」豺聲刺耳,無人敢言,商臣背手笑道:「你對我那兩小兒怎麼看?」

連尹成嘉,羋姓成氏,名嘉,字子孔,他候在商臣身後,躬身行禮道:「秦國這幾年與晉關係不和,積怨已久,王子旅提前溝通秦國,與秦使在各國使者前配合,以幫秦之名伐晉,削晉以結秦楚之好,王子旅此番做法微臣以為並無不妥,但是在鼓動周邊小國出兵卻不及王子酌的手段。王子酌打探到了趙盾扶持的刺客組織,舒魚門,讓樊氏姐妹作證,並把各國被害者的信函給使者們看,有理有據,牽扯到本國自身利益,各國這才同仇敵愾。」

楚王商臣讓王子們幫助他處理政務,彼此之間獨立行事,各盡所能,尋找解決辦法,並派人暗中觀察考驗他們。商臣把伐晉之事交與熊旅和熊酌,熊旅溝通秦使,熊酌出其不意幫助了樊氏姐妹,還找到了舒魚門,巧妙地又找出一條伐晉之名。

「邦交之道無非是以利誘之,以害說之,利害拿捏得准,自然掌握人心。子恆和子思的兵力部署想出來了嗎?說來聽聽。」商臣將一枚藥丸服下,抿了一口湘荼。

「王子旅認為楚國出兵五百乘,和鄭陳蔡聯軍攻入晉國南部,秦軍三百乘進攻晉國西部。王子酌則認為出兵二百乘,和鄭陳蔡聯軍對晉國東部進行騷擾,秦軍三百乘進攻晉國西部。」成嘉抬頭看一眼商臣的表情:「王子酌還說,派四百乘兵力滅了群舒。」

「滅了……」商臣狷狂大笑:「酌是想表面攻打晉,實則滅了群舒吧。」

「正是此意。」成嘉囁嚅道。

群舒是分佈在舒城周圍的若干個舒族小國,有舒、舒蓼、舒庸、舒鳩、舒龍、舒龏、舒鮑、宗、巢九國,位於楚國東部,齊國南部,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長年受制於楚國和齊國,相當於齊楚的後院,別國距離太遠並不好干涉,一直以來被齊楚相爭。

「這一次採用酌的戰略吧。」

商臣走出寢宮,極目遠眺,成嘉趨步跟上。

「大王,正逢秦晉關係緊張,楚國能與秦達成一致攻打晉國,可以一雪城濮之恥,是削弱晉國的大好時機啊。」成嘉躬身拱手誠惶道。

「子孔,秦楚五國聯軍能這麼容易在晉國攻城略地嗎?非也,削晉非一朝一夕,一戰一捷,攻晉影響甚廣,如果秦楚聯軍發兵晉國,晉國定會聯合周圍附庸小國反擊,並且求助齊國,齊國必發兵援救,敵我雙方作戰時間和戰線都會拉長。」

齊國自齊桓公霸業衰微,國勢日蹙,再無人東山再起,只能跟隨依附晉國,若晉國有難,齊國不會坐視不理。

商臣凝視北方,如虎窺伺:「攻晉國須長久之計,而攻打群舒不一樣,用兵在速,一戰摧之,齊國是影響此戰局的唯一變數,酌的兵力分配聲東擊西,正好把齊國的注意力引到晉國,忽視南部,這樣我們出兵群舒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臣多謝我王指點。」

「子孔,你查過舒魚門的底細嗎?」

「回稟我王,臣查過,趙盾扶持的舒魚門正是出自群舒。此組織早年是群舒貴族的暗衛,由群舒貴族掌管,門下有上百名的劍客,這些劍客經過精挑細選進入舒魚門,通過十幾年的培養,內力都在五成以上,劍術暗器超乎一般劍客。趙盾利用舒魚門對其他國家的人才、貴胄等重要人物進行暗殺,這一組織已成為群舒除正規軍外的另一支秘密軍隊。」

群舒為了擺脫齊楚的制約遠交晉國,也是煞費苦心。

「正因為如此,群舒一定要滅,群舒是趙盾在放在楚國後背的芒刺,這刺不拔,楚國坐立不安。」

「微臣明白了。」

「子孔,成氏就你和孫伯讓寡人放心了,你遇事多慎思,日後的太子還需要你多幫襯啊。」

孫伯是現任令尹成大心的字,成大心是成嘉的哥哥。

「臣惶恐,我王定會長壽安康,莫要說此話。」成嘉立即跪倒在地。

成嘉自知天資並不聰穎,不能為大王分憂,如今斗氏勢力日趨膨脹,葉大根深,漸漸干預楚王的統治,北方晉國虎視眈眈,成嘉深感自己能力不足,但楚王依舊對他格外信任,他立誓為楚王,為大楚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斗氏和成氏同出於楚國若敖氏一脈,這個家族出了很多楚國重臣。斗祁在楚武王時期擔任令尹;族人斗班在楚成王時期剷除了覬覦楚王之母的子元;斗榖於菟甚至毀家紓難解救楚國,死後又指定讓其弟成得臣繼承令尹之位輔佐楚王;城濮之戰後成得臣引咎自殺,楚王為削弱斗氏勢力,讓成得臣之子成大心繼任令尹,其弟成嘉擔任連尹,此外還特意扶持了潘氏、蒍氏等家族。

「周王是天子,天的兒子,不都是照樣會死,身為王者總喜歡自命不凡,哈哈哈……」商臣自嘲地大笑,笑得凄涼又諷刺。

近年來他的身體狀況愈發嚴重,沒有了往日的活力,行將就木,時常感覺力不從心,卻不舍放手這麼多年的權力和豐功偉績,他就是為了這些弒父殺弟,他不想就此放棄,可如今他不得不這麼做。他的路,他的兒子們要重新走一遍,時至今日,潘崇當年對他說的話猶然在耳:「太子能北面視職乎?」

「不能。」

「能逃往他國乎?」

「不能。」

「那就只能弒君自立了。」

商臣絕不會顧及兒子們的忠孝仁義,他煩透了楚國棄長立幼制,所以他用各種方式考驗他們,等待著他們用盡任何辦法手段完成任務,爭奪王位,就算像他當年弒了楚成王一樣也無所謂,智力能者才配當上楚國的王。

「酌王子,我妹妹還沒回來,你帶我去找找吧。」樊玶一身白色蓮紋曲裾,眉頭微蹙,嬌美可愛,扶著門問道。

熊酌抬眸看向樊玶,放下手中的竹簡道:「她昨晚沒回來,已是巳時了,她肯定在我王兄那。」

「那你能帶我把她接回來嗎?」

「接回來作甚?」

「那還用問,當然待我身邊安全些,還未出閣的女子怎能一直在男人身邊。」

「你不也一樣。」熊酌氣定神閑地看著竹簡。

「我,我現在不待你這我去哪呀,雲夢澤有我住的地方嗎?」

熊酌並不理會,仿若未聞。

「你不帶我去,你告訴我王子旅在哪裡,我自己去找。」樊玶看他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氣惱得很。

熊酌手指比作噤聲,目不轉睛道:「等我把這看完。」

樊玶恨不得掄起拳頭朝他臉上砸一拳。

半個時辰過後,熊酌合上竹簡起身,發現樊玶就在門外坐著,觀賞一湖的接天芙蓉碧葉,她眉目流轉好似蓮湖水波瀲瀲,纖長白凈的脖頸呈現天鵝般優美的弧度,細白的藕臂在紗衣里若隱若現,可遠觀不可褻玩,仿若蓮花幻化成的仙子。

熊酌此刻一定不知道樊玶心裡在想什麼。

樊玶一手攥著絲帕,一手拿著荷葉包的蓮子,她打算等熊酌過來就把他眼睛蒙上,打死結,然後在地上灑滿蓮子,任他踩到哪裡都摔一個狗吃屎,癱在地上嗷嗷叫苦,樊玶一想到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來,誰叫熊酌剛才對她愛答不理,今天就捉弄捉弄他。

「你笑什麼?」熊酌走到樊玶跟前,見她一副傻樂,他心道,這姑娘怎的喜歡犯蠢。

樊玶立馬止住笑,想要迅速蒙上熊酌的眼睛必須動用內力。她運氣起身,甩開絲帕,墨發飛揚,對上熊酌一霎而過的俊美鳳眸,她雙手繞至熊酌腦後,還有一寸,一分,一厘……快要成功了,樊玶的指尖快要互相觸碰時,一雙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速度比她還要快。

絲帕飄落在地,荷包掉落,灑了一地的蓮子。

熊酌與樊玶距離如此之近,可以清楚看到對方的睫毛。少年的溫熱的氣息逼近樊玶,灼得樊玶臉頰發燙。熊酌看到樊玶凝脂般的皮膚慢慢透出粉色的紅暈,用藕粉做的水粉香讓他心緒不寧,又忍不住想要更近一些。

「你這是作甚?」熊酌道。

「我,我給你擦汗呀,這天那麼熱。」

「擦汗要動用內力?」熊酌將樊玶的手握得更緊,二人貼得更近了。

樊玶尷尬地笑了笑。

「還有這蓮子哪裡來的?」

「疼,疼,手可以鬆開了吧,抓得痛。」樊玶轉移話題。

熊酌鬆開手,退後幾步,樊玶鬆了鬆手腕。

「走吧,我帶你去見你妹妹。」

「呵呵,真慢。」

「你妹妹又不會走失,著什麼急,別踩到蓮子,擔心摔跤。」熊酌說得漫不經心,又似在提醒樊玶剛才的所作所為。

樊玶仔細看著地上的蓮子,慢慢跟在熊酌背後:「她都那麼久沒回來了,我能不著急嘛。」

「我王兄在她身邊,她不會有事的,她沒回來就是她不想回來,我王兄不會強留她。」

「我妹妹才不是那種厚臉皮的人。」

「你妹妹不是厚臉皮,那看來他們是兩情相悅了。」

「你就那麼肯定?」樊玶不信樊瑛這麼容易就看上熊旅。

「當然。」熊酌眉梢一挑。

二人坐上馬車到了雲夢另一個行宮,熊酌有事去找熊旅,樊玶在涓人的帶領下,見到了樊瑛。

美人端莊楚楚,立於庭中,眉眼掛著笑意,她舉止中有前所未見難以察覺的媚態。

「瑛兒。」樊玶不可置信,一夜之內,樊瑛的氣質有如此變化:「你昨晚為何不回來?我擔心得睡不著覺,也不知你去了哪裡。」

「姐姐莫要擔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昨天賞月太晚,王子旅就把我送到最近的行宮。」

「那你為何早上還不回來?」

「姐姐,這是在審問我嗎?」樊瑛面色微變:「你當初還瞞著我去見王子酌,我可有過問你?」

當時樊玶通過熊酌出了冷宮,留她一人在那裡,之後她發現熊酌和樊玶關係曖昧,同住甘泉宮,昨日熊酌在宴會上的言語多少都透露出對樊玶的愛慕。樊瑛並無過問或干預過樊玶,而樊玶現在還裝模作樣找她「興師問罪」,難道許樊玶見熊酌就不許她見熊旅,在樊瑛心裡,樊玶已是表裡不一,裝腔作勢,攀附男人的女人。

「我沒有責備你,我只是擔心你。」樊玶不明白樊瑛態度為何變化。

「擔心?姐姐不用擔心。」樊瑛自視甚高,想當初逃出樊宮就是她和倉葛計劃的,她自認有過人的才智和謀略,用不著樊玶這樣腦袋空無一物的人擔心。

「那你現在和我回去嗎?」樊玶小心又不確定地說道。

樊瑛的臉上並無喜怒,語氣平平:「姐姐和王子酌回去吧,王子旅心悅於我,我答應他了,我不會回去了。」

「什麼?……你可知他已經有了妾室?」

「我已知。」樊瑛平靜如常地說道。

「那你怎麼答應了?」樊玶無法理解樊瑛如此聰明會將自己託付給有三妻四妾的男人,即使這個男子文才武略樣樣精通,地位尊貴,有權有勢,但他定不能專心於她,日後妻妾爭寵也會心力交瘁。

「這是我的事,姐姐不需要管。」

「我怎能不管,他不是個好歸宿,你想想你到時是嫁於他為妻,還是被納為他的妾,他給過你名分了嗎?就算他是楚國,乃至天下難得的美男子,他能保證一心一意善待你嗎?」樊玶急道。

「姐姐,你對他了解多少,他的人為品行我已知曉,姐姐無需顧慮,再說了,天下哪個男子不三妻四妾,何況他如此優秀。」樊瑛目光冷冽地看著樊玶。

一股悲傷從樊玶心底直衝而上,她從來都不了解自己的妹妹,妹妹也不懂她的心,此次言談更加疏遠了她們的距離。樊瑛是樊玶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而今形同路人,讓樊玶心如刀割。也罷,這是樊瑛自己的選擇,就像熊酌說的,她不想的,未必樊瑛不想。

「好,你歡喜就好。」樊玶對樊瑛淡淡一笑,淡得幾乎看不見。

「時候不早了,瑛就不送了。」樊瑛大袖一甩,轉身走了。

樊玶失落地從行宮裡走出來。

天空不似來時的晴朗無限,此刻烏雲密布,大風陣陣,這是雷雨前的徵兆。

一滴,兩滴,三滴……頃刻間,豆大的雨點密密麻麻地落下來,天地灰濛一片,遠處山脈驟然一道紫色閃電劈下,雷聲大作,山林湖泊皆在風雨飄搖。

樊玶獨自站在雨中,頭髮衣裳盡濕,她恨不得雨再大些,再冷些,把她心中的悲傷沖淡。

「沓沓沓」,雨中一串急切的腳步朝她奔來,似乎比這雨點落得還要密集。

一把傘遮住了樊玶的頭頂。

樊玶轉頭看,是熊酌,他頭髮微濕,衣袍前面有深深淺淺被雨潑過的痕迹。

「上馬車。」

熊酌不問緣由,也不顧男女授受不親,拽住樊玶的手臂上了馬車,力氣之大,樊玶掙脫不開,直接被他拽進了馬車。

熊酌在車外吩咐了幾句,隨後涓人在馬車裡支了個火盆,拿了一條毯子給樊玶披上。

外面的雷雨交加,車內靜得只有燒火的噼啪聲。

樊玶看了一眼熊酌,對方察覺看了過來,樊玶偏過頭去。

「活了?」熊酌說的是玩笑話,語氣卻帶著惱意。

樊玶慚愧地低下頭:「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我不把你接上來,讓你繼續淋雨?」

「多謝。」樊玶沙啞地說道。

「樊姑娘,你是捨不得把令妹交給我王兄?」

樊玶輕輕撇開額角濕發,櫻口輕起:「是。」不僅如此,令她更傷心的是樊瑛對她的疏離,唯一的親人對她的疏離:「你說對了,瑛兒心悅王子旅。」

「就算如此,你也不用失魂落魄吧。」

「嗯。」樊玶依靠在車壁,不再做聲。

回到甘泉宮,天空放晴。

他們一下馬車,就有涓人宣讀王令,眾人行禮聽令。

「王子熊酌年紀尚輕,聰慧機敏,本王念其已到婚娶之齡,特賜婚樊氏之女,樊瑛,嫁予王子酌。」

涓人宣讀完畢,熊酌猶豫地接過王令:「謝,我王垂愛。」

樊玶怔愣在原地,身上的毯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滑落在地。

「樊姑娘,還有你的一份王令,老奴在此賀喜你了。」涓人從袖中再拿出一份竹簡。

樊玶不安地跪地聽令。

「樊氏樊玶,品行端莊,容貌上佳,原是樊國長公主,本王特賜婚於王子熊旅。」

樊玶的手顫巍巍地接過王令:「多,多謝楚王。」

涓人宣讀完王令開心地回去復命了。

熊酌拉起還跪在地上的樊玶:「哎,這可難辦了,你妹妹剛和王兄好上,卻被賜婚給我。」熊酌無奈地笑笑。

「王子旅那邊會抗令嗎?」樊玶的臉色已是慘白。

「不會,他絕不會違背楚王之令。」熊酌肯定道。

「那你呢?樊瑛喜歡王子旅,你不喜歡樊瑛,你要想辦法吧。」樊玶期待地望著熊酌,她不想嫁給熊旅,她也不想樊瑛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嗯——那你想要嫁給我王兄嗎?」熊酌打趣道。

「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嬉皮笑臉的!」樊玶怒道。

「我這辦法有點冒險,但是並非不可。」

「是什麼?」

「嗯——你願意嫁給我嗎?」熊酌興緻盎然地看著她。

樊玶楞了一下,生氣道:「你還在開玩笑!」

「你先回答願不願意嫁給我?」熊酌笑著問道。

「當然不願意!」樊玶不假思索。

熊酌被拂了面子,作勢要離開,樊玶立馬跟了上來:「你去哪?別走。」

「樊姑娘,這個時候你不用膳嗎?」

「啊?你還吃得下飯啊,你,你不想抗令?」

「父王心疼我,給我找了個女子,我為何抗令。」熊酌風輕雲淡道。

「我妹妹不喜歡你,她喜歡王子旅。」

「那有如何,有王令在,她不能不從啊。」

「你,你也喜歡樊瑛?」

熊酌轉頭看看樊玶,粲然一笑,並不回答她的話,留給樊玶了一個背影,去用膳了。

樊玶呆站在院中,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她絕望透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一想到要嫁給不喜歡的人就難過得很,那樊瑛豈不是和她一樣……哎,算了,樊瑛都不讓她管了,她又何必去操這份心。

「樊姑娘,四王子吩咐,讓奴陪您去沐浴更衣。」一個奴婢捧著新衣裳在旁邊候著。

這時候又那麼好心?

樊玶打了個噴嚏,跟著奴婢去沐浴了。

夜黑風高,奴婢們依次點燃了半人高的油燈,燈火影影綽綽。

樊玶悄悄收拾這包袱,熊酌不幫她,她只能靠自己了,憑她目前的武功足以逃出宮去,之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樊玶換上夜行衣,心中不由還是牽挂起樊瑛,樊瑛此刻應該在熊旅所在的衡陽宮吧,想來自己臨走也要去看看她。

樊玶背上包袱,朝著衡陽宮的方向越牆飛檐。

她努力壓抑著自己內力的強度,確保內力能利用又不易被人察覺,她早就見識過楚宮這些巡邏的郎中,他們表面行動和部署沒有任何端倪,實際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等待獵物自投羅網,在引誘舒魚門刺客時就做得天衣無縫。

樊玶躍上衡陽宮某個殿的屋頂,努力辨別著樊瑛的寢宮。她隨意打開一片瓦,剛好看到熊旅正在和一個年輕的兵卒對話。

「子思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竟然暗中查到了舒魚門與趙盾來往的信函,真是讓人意想不到。」熊旅在五國伐晉問題上,落在熊酌的下風,心中不服卻十分佩服熊酌。

「王子酌心思縝密,不能小覷啊。」伍舉恭敬道:「王子,容臣多問一句,您不是納小樊姑娘為妾了嗎?楚王那邊該如何交代?」

樊玶聽到樊瑛只是被納為妾,怒火中燒,這廝果真就沒真心待她。

「別擔心,子思那邊有辦法。」熊旅手握竹簡,目不轉睛地看著,神色和熊酌有的一拼。

樊玶回想起熊酌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應該是心中有主意,可是有了主意為何不告訴她,她都逃出來了……

「王子為何那麼肯定?」

「我瞧子思對瑛兒的姐姐有意思。」熊旅笑道。

樊玶驚訝得捂住嘴巴,一時恍惚疏忽了凝神。

熊旅察覺,眉頭一皺:「舉,房頂上有人!」

樊玶立馬放下瓦片,如燕般飛下屋頂,她背後的院落立馬亮起了火把,火光通天,四周慢慢升起了白煙,身前的影子越來越清晰。

樊玶哪裡見過這個場面,心驚膽戰,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心神,若是緊張,她更加隱藏不了自己。

她朝著沒有火光的地方跑去,可郎中們早已猜測到她的路數,四面八方的火光漸漸蔓延過來,人聲聚集過來,只要發現她蹤跡的地方立馬升起白煙,亮起火光,樊玶經過的線路很快變成一條火蛇向她撲來。

樊玶跑得精疲力盡,避無可避,眼前出現一個她熟悉的地方——冷宮,她和妹妹曾經待過的寢宮。自從她們搬離,這裡便開始荒廢了。

樊玶記得後院有座假山,假山下有個窟窿通向外面。

樊玶看了看後面的追兵,仿上天就是想讓她鳧水逃出去,哎,原本想見一見樊瑛,沒想到竟到這步田地。

樊玶跑到後院,順著以前探過的水,摸索到了那個窟窿,她把頭一埋,游進了窟窿里。

雖然是夏季,但是洞里十分冰涼,洞頂和水面差不多有一個頭的距離,勉強能夠換氣。樊玶繼續游著,發現前面洞頂越來越低,她安慰自己,這裡一直有活水流進來,按理說就是通往外面,如果不是外面,大不了她再掉頭游回去。

樊玶又遊了一會兒,洞頂幾乎挨著水面,她再也無法換氣,但是她發現周圍越來越開闊,一臂距離后就能浮出水面了。

她仔細聽著周圍的聲音,察覺周圍的內力,結果發現四周皆無高手,只有一個內力一成的人在此處,到底是誰呢?

樊玶慢慢冒出水面,這是個巨大的水牢,高約三丈,長寬約五丈,由洞穴改造而成,四周岩壁上鑿有燈台,發出細微的光亮,上方有一巨大瀑布清瀉而下,拍打出白色的水花,樊玶這才明白為何有活水滾滾流出來。

瀑布下方是一湖面,湖水中央是一方只能容納一人的石座,上面罩著鐵籠,鐵籠里竟關著一位美艷動人的女子。

她墨發披散,癱坐在石座上,柔弱得像風中倒垂的楊柳。她眼眸璀璨深邃,眼尾處的睫毛宛如鳳翎,眉毛如柳葉,眉心距離並不寬,細直的鼻樑小巧且深刻,海棠紅的小口緊閉著。她的臉上有著歲月留下的淺淺細紋,卻仍不影響她的美貌,反問增添了難以捉摸的風情,就像是釀造多年的美酒,光是香味就令人浮想聯翩。

這女子年輕時是個大美人吧,哦不,現在也是,樊玶不禁看呆了。

女子手上套著鐐銬,稍微動作就發出沉重的金屬聲。

她清冽的目光輕掃樊玶,雖然她身穿葛布囚衣,氣質卻高貴清麗:「你是何人?」

聲音悅耳,是楚音。

「你是何人?為何被困在此處?」她不告訴她的來歷,樊玶也不告訴她。

女子望著上方吊著的木橋,神色黯淡,那是除湖水之外,水牢唯一的出路:「我是刺客,暗殺楚王的刺客。」

「不可能,你內力只有一成,怎麼當刺客。」樊玶話剛說出口就覺得不妥,如果她內力只有一成,怎麼會關在如此隱蔽的地方,手腳還用鐐銬套起來,說不定她是高手。

女子無奈一笑:「我原先是先王之子王子職的夫人,商臣在殺害王子職后強佔於我,我不堪受辱,便起了殺心,沒想到刺殺失敗,被他關押在這裡。」

這女子長得那麼好看,難怪商臣會覬覦於她,樊玶心道。

「姑娘你可以救我出去嗎?」

樊玶思忖再三,覺得此事並不像女子所說的那麼簡單,問道:「你就不怕我是壞人嗎?」

「我困在這裡十多年了,就如一個死人,能逃出生天的機會我怎會放過。」

「這個我做不到,你是楚王的犯人,幫了你不就得罪楚王了嗎。」樊玶試圖套出她更多的話。

女子輕笑一聲:「看來姑娘也是畏強之輩,天下誰能不知商臣手段殘暴,心狠手辣,死在他手裡的人,不計其數,我只不過報殺夫之仇,自保而已就淪落此等下場,你們都忌憚商臣的淫威,連一個弱女子都不敢救,剛才算我高看姑娘了。」

樊玶想起樊國當時被晉國欺凌,孤立無援,各國袖手旁觀,只有楚國接納了她們,她們才能活到現在,可就算如此,商臣手上沾滿了血腥是不容置疑的,樊玶不能因為自己報恩就幫商臣加害他人。

「我絕不是狐鼠之徒,只是你剛才沒有對我說實話,我又豈能救你。」

「姑娘此言何意?」

「楚王殺了王子職強佔了你,你對他怨恨,殺之而快我都能理解,但他發現你暗殺后,將你囚禁在這麼大的水牢,而不是監獄,還給你套上了鐐銬,這是為何?依他的性子應該會殺了你。」

「姑娘來自於中原,並不了解的楚國朝政。」樊玶的中原口音還是讓女子察覺了:「楚國有十二大家族,家族中的成員擔任楚國的要職,我來自觀氏,我犯下刺殺楚王的罪名,必然牽扯我的家族,商臣為了牽制我的家族就不把我殺了,把我關在這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當成人質,以此威脅我的家族。」

樊玶探究地看向女子,即使她說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但還是露出了破綻。

「抱歉,我也是刺客,現在楚宮都是追我的兵卒,我自身難保也救不了你,他日等我的幫手到了,再把姑娘救出來。」樊玶撂下這句話留有餘地,今後會救,也可能不會救。

女子疲憊一笑:「你救我很簡單,只要將我的所在的地方散播出去就好。」

「你的名字是?」

「觀氏名凌,字青雲。」

好颯的名字,樊玶心中暗嘆:「好的,請姑娘靜候佳音。」

樊玶將頭埋進水裡,順著原來的路線游回冷宮。

觀青雲撥開手臂上的葛布,血跡斑斑,不僅是手臂,身上多處是被拷打的傷痕,皮開肉綻,身上的血早已和衣上的顏色融為一體,昏暗的燈光下根本看不出來。她嘴角一扯,露出獰厲的笑,在這水牢中顯得陰森恐怖。

樊玶游上岸,剛才在水裡待這麼久,兵卒的搜查應該過去了吧。

她狼狽地坐在一個大石墩上,把靴子里的水倒出來,她帶的包袱全濕了,又不敢點火烤乾,凍得直哆嗦。

早知道就不去找樊瑛了,現在說不定已經出了楚宮找到客棧住下了。

「阿嚏……」樊玶急忙捂住嘴巴,她今天淋了雨,又泡了水,真是太倒霉了,她雙手不停地搓著,起身到冷宮寢室里看看有沒有被褥可以裹著,她摸著黑,翻箱倒櫃一無所獲。

一聲「咯吱」房門被推開,室內竟然響起了腳步聲,樊玶貓著身子藏在屏風后。

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映在牆上,莫非是搜尋的郎中?不,就一個人,看著影子的樣子也不像是穿軍服的,像穿長袍的。

樊玶的心提到嗓子眼,偏偏這時鼻子有點癢,她捏住鼻子,壓住從下往上的氣流,嘴巴張大,憋得她極為難受。

那個身影慢慢靠近過來,和樊玶只有一個屏風之隔,樊玶背後是牆,退無可退,樊玶起了防備姿態,只要那人推開屏風,她就把他打暈。

屏風一扇一扇被折起,樊玶可以看到那人戴的玉冠,竟有點眼熟……

翻到屏風最後一扇,樊玶再也沒有退路,手掌一劈打算將那人劈暈。就在可以看到那人面孔時,樊玶怔住了,是熊酌。

他怎麼來這裡了,不管那麼多了,被他發現指不定還得會甘泉宮,先劈暈再說。樊玶毫不留情,倏的劈下來。

熊酌身形稍微偏轉,右手直接抓住樊玶的手腕,把她從屏風后拉了出來。樊玶腳往前一踢,沒想到踢空了,熊酌伸手欲摘樊玶的面罩,樊玶下腰一躲,順勢來個后踢,熊酌單手握住樊玶的腳,反手一翻樊玶被撂倒在地,她倒地彈起,再向熊酌踢一腿,熊酌用寬大的衣袍遮擋沒受任何影響,反而給樊玶造成視覺障礙,看不清熊酌的出招,只見他衣袖一卷,熊酌單手不知不覺就束住了樊玶的雙手手腕。

熊酌順手把室內的幔帳扯下,趁著樊玶的手腕還在自己的掌中,迅雷不及掩耳將樊玶用幔帳捆住,輕而易舉地摘下了樊玶的面罩。

「濕淋淋的,你真的很喜歡被水澆啊。」熊酌故作嫌棄道。

「你三更半夜不睡覺來這作甚?」樊玶掙脫著,欲解開幔帳。

「宮裡少了個人,我不找找嗎,不然怎麼送去給王兄成親啊。」熊酌看著樊玶像個落湯雞,著實好笑。

「你自己想成親,別拉上我!」

「你就為了這個逃跑?」

「嗯。」

「哼。」熊酌眉梢一挑笑起來:「你真是愛惹事,王兄德才兼備,日後的王位說不定是他繼承,許多姑娘巴不得嫁給王兄,你倒是與眾不同。」

「酌王子太小看人了吧,我要嫁的定是自己心愛的,他只能愛我一人,你王兄女人那麼多,我才不稀罕他。」

樊玶說這話難免有點怨氣,她不想有人拿她和花心蘿蔔開玩笑,也氣不過樊瑛當熊旅的小妾,成為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

「你這話可不能當著別人面說,小心被我王兄知道。」

「知道有怎樣,他生氣了正好免了婚約。」

「還有一個辦法。」

樊玶眼睛一亮:「什麼辦法?」

熊酌賣了個關子:「回去就告訴你。」

「切,現在也可以說啊。」

「你先回去把自己擦乾吧。」熊酌拽動幔帳的一角,把樊玶牽了出去。

因為捆得太緊,樊玶腳步邁不開,只好一跳一跳地跟著熊酌。

「你還乘轎來啊。」熊酌的轎輿就停在外頭。

「不乘轎,怎麼把你帶回去呢。」

「說的也是哈。」原來熊酌為了找她還想的那麼周到:「你怎麼知道我在冷宮的?」

「你比較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冷宮,所以首先要找的就是冷宮。我看到後院的草地是濕的,地上還有靴子踩過的泥印更加確定了,於是順著地上的水印找到了寢室。」

樊玶慶幸還好遲一點上岸遇到熊酌,不然身上有水更容易暴露行蹤,被抓到說也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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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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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星夜欲逃出楚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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