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她的隱秘堅守

芍煙立在全身鏡前，將口紅抹了抹，重新整理下儀容。

肩膀一重，是茶几上的黃棕松鼠木罡跳到她左肩。芍煙不客氣揮手趕，「快下去，這是針織裙，一千多呢！被你爪子一勾爆線那可得徹底作廢。」

木罡磨了兩下牙。將硬直頸毛在芍煙脖子上蹭了又蹭，最後又拿鼻子聞嗅下，確定沾了它的氣味后，才得意搖搖毛蓬蓬的大尾巴，吧嗒重新跳回茶几。卻毛耳朵在芍煙小香包邊緣拱了拱，一臉討好望著芍煙。

芍煙抬手摸脖子。她還是不習慣被這些毛茸茸的東西碰觸。還不說，剛才木罡是用舌頭舔舐。指間拿到鼻前嗅了嗅，緲逸晚夜曇花香。不知木罡在沉璧身邊呆了多久，竟整個獸身都被沉璧獨特氣息熏染透了般。芍煙這陣子每每心情不定，都是這股子花香陪她渡過。一時之間只覺親近。拈起松鼠後頸毛，走到卧室門口不客氣丟了進去。

木罡啪嘰掉在床單上，四肢平攤，腦袋無力，恍若被拋棄死去了般。

芍煙被惹得一笑，「有隻有趣的寵物相伴，或許也不錯。」

她掂起包包正要出門。衛生間磨砂玻璃門後傳來動物爪子划拉過的尖銳刺耳聲音。芍煙眉頭一皺，忽地拉開玻璃門。一道白影撲出，正恨恨將對芍煙滿腔怒意發泄到門上的小白狐狼狽撲了出來。

芍煙忙往旁邊一閃，小白狐意外撲空，索性半空一個翻轉，落在地板上時，正好屁股著地，兩隻短後肢軟趴趴呈外八字狀耷拉身前。從自帶嫵媚眼線的眼縫裡窺到芍煙正雙手抱臂，一動不動將它冷冷看著。一雙狐狸眼抬起來對著芍煙眨了幾眨，立刻變得眼淚汪汪，嘴裡則吱吱叫著示弱。

芍煙冷笑，「好一隻惡犬！」仗著主人在身邊時，一副恨不得吃她肉喝她血兇狠模樣。如今沉璧走了，它被流浪犬一般丟在這裡，竟然會主動向她示弱起來！

拳頭大小的白狐狸還在嗚嗚咽咽，邊哭尖耳朵邊靈轉不停，偶爾透過爪子縫隙看芍煙反應。

芍煙眉頭一豎。與木罡松鼠直來直往的真實性情相比，她真是討厭透了這隻慣會作戲的臭狐狸！看它哭得悲悲切切，梨花帶雨模樣，小小身軀團成一個圓球，看來像是芍煙以前見過縮小版本博美犬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她是個變態，正在虐待可憐兮兮的小寵物。可實際上呢，前半個小時，她才差點成為它爪子下的受害者！

芍煙用足尖撥了撥雪白毛球，「不許哭了！再做作，你連住衛生間的資格都沒有了。我直接拿根麻繩拴住你，吊到你主子肯來接你為止！」

小白狐知道這回遇上顆頑石，示弱討好皆作無用，委委屈屈收住眼淚，正要拿毛爪子抹乾眼角，卻紅豆般地尖鼻子聳了幾聳，幾步跳到客廳單人沙發垃圾桶旁。芍煙未及阻止，小白狐呀地類似欣喜叫聲，將沉璧之前擦手后丟棄的白巾子拾起來當作至寶般死死抱住胸口。

芍煙看得不堪。都說只有喜歡一個人到接近變態地步，才會把強烈佔有慾擴散到對方碰觸過的任何東西之上。眼前小白狐，不就是如此么？！

芍煙搖頭。最後還是找出一個鞋盒子連帶白狐狸一起重新丟到衛生間去。

她拉開大門，手機響起，是前幾天在淘寶上網購的東西到了。芍煙將拎包放到茶几上，關了房門去樓下取東西。房門剛在她身後合上，卧室和衛生間一黃一白兩道拳頭大小毛團飛速撲過來，鑽入拎包里劇烈滾動互斗一圈后，各自佔了一個角落將整個毛團縮到最小程度。

芍煙重新進來時，包里兩角分別多了兩團半個乒乓球大小的物事。她沒有留意看，根本沒有發現拎包異狀。只在出門拉上房門時，覺得手上重量似乎加了些，隨意拎了拎，還是袴在肩上下樓去坐公交車。

坐了四十分鐘公交車先去送仙橋將最後一根羽毛折換成一萬現金，芍煙再轉車到達市中心春熙路。時間近晚，華燈先後亮起，周圍人群熙熙攘攘。芍煙立在人群里好似隔世。雖然學習工作都在蜀市，前後加起來時長達十年，但從大學畢業后網購極其發達，芍煙又是個經濟生活的主，日常生活用度幾乎都從網上購買。這相隔出租房十幾公里的市中心，她已經有兩三年未曾涉足。

景物如舊人已改，昔日和她經常來這裡的大學同學已經星零散布五湖四海，更遠的，甚至到了另一個半球。只有芍煙，依舊抱持某種舊念，僵守在這個凝聚了很多舊痕迹的城市。

芍煙想起一首歌，一位姓趙的歌手所唱的《蜀市》。那首歌的最後一句，走到春熙路的盡頭，你會看見高樓頂上攀附著的熊貓。今天有空，她專門去看了這個在網上已然成為網紅打卡聖地的標誌熊貓。

芍煙戴著耳機，裡面的聲音纏纏綿綿，「分別總是在六月，回憶是思念的愁......直到所有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部份歌詞據：趙雷《成都》）芍煙站在熊貓樓下方，身邊來來去去全是取景留念的外省來客。她移步讓到一個僻靜散落站立。

耳邊是熟悉歌聲，抬首可見大學時班級聚會最常去的那家KTV。迎客彩燈已經壞掉一半，讓那幾個燈光大字看來莫名多了兩份凄清冷落。而在它完好的時候，那些青春蓬勃，眉眼飛揚的畫面好似還在眼前。芍煙眼中逐漸迷濛濕潤。

畢業六年了，她第一次容忍自己輕易掉淚。

大學四年，是她放飛自我，本真而活的四年。至今想來，那該是她人生中最寶貴最痴念的一段日子。

天空一輪滿月，與輝煌都市夜景另成一系。她遙遙伸出手指，試圖感應。七年了，今天剛好是滿日，離他棄世的日子......

那段青春為很多同學共有，而她心底一直隱密堅守的，是獨屬於她自己的。

這個秘密，曾被她刻意湮沒。七年時光以為可以淡去，如今想來卻仍舊稚心。

如果說，關於青春最大的遺憾是什麼，那她一定回答，是關於那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