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噩夢驚
朱祁鈺漸行漸遠,最後身影消失在了了竹林深處。
「姐姐餓不餓?先去趁熱把午飯吃了吧?」杭玉見朱祁鈺走遠了,便問道。
唐疏桐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肚子,早已咕咕作響,便點了點頭。
杭玉挽著唐疏桐的手,帶她來了正屋,夜琴則去將飯菜端上來:
一碟十香瓜茄、一盤胡椒醋鮮蝦、一盤清蒸雞、一盤椒末羊肉以及一道清燉鮮魚湯、最後還搭了一碟本味董糖。
「你們都坐下來一起吃啊!」唐疏桐見另外二人站著不動,忙喚道。
「咱們已經吃過了,疏桐姑娘您一個人吃就是了。」夜琴回道。
「這麼多菜,我一個人如何吃的完,你們也再來吃點吧!」唐疏桐勸道,畢竟她自己吃飯,讓別人看著,也不是很好。
「吃不完也沒事,王爺吩咐了,不能餓著您了,所以才親自點了這些廚房做得不錯的菜品,你每一道好好嘗嘗吧!」夜琴笑道。
唐疏桐早已餓的不行,見勸不動二人,便無奈自己動筷。
不久,一桌菜如同風捲殘雲般所剩無幾,唐疏桐慶幸方才二人沒有坐下一同進餐,否則,很可能不夠她吃。
不過也是,她已經很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菜了,雖在清寧宮時,吃穿也不差,不過到底都是宮女的規制,跟郕王府的也是比不上的。
飯畢,唐疏桐便去午憩。
總算,不用再擔驚受怕、日日操勞了,這次睡眠,讓唐疏桐無比舒適,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無所顧忌、不用擔心明天而專註地睡一覺了。
這一覺很長,昏昏沉沉誰去,唐疏桐竟做了個噩夢,夢裡,她又回到了那座冰冷的皇宮裡去,一幀幀畫面飛快閃過,直至最後朱祁鈺蒼白而冰涼的手,從她手中滑落,她方才驚醒過來。
微微睜開眼,見到朱祁鈺斜坐於床頭小凳上,陽光下他的剪影,有些冷峻而模糊,唐疏桐不知怎得,竟然凝了眼淚。
她這時想起來,她分明知道的,眼前的郕王朱祁鈺,會在十多年後的奪門之變后,凄慘死去。
她此刻寧願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做一個冷眼的看客,遠比做一個當局者,要難得多。
更何況,眼前這人,給了自己溫暖,給了自己希望,帶自己離開了那個水深火熱之地,但自己卻無力扭轉他的命運,只能眼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深淵,這是多麼可悲。
「你怎麼了?」朱祁鈺見了唐疏桐眼裡凝的淚,伸手替她擦了擦,又不明所以地問道:「是不是做噩夢了?」
唐疏桐點了點頭,又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她覺得自己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就像一個玻璃球,多看幾眼,便要碎了一地。
「你怎麼了?」朱祁鈺見唐疏桐,悲戚得有些反常,忙追問道。
唐疏桐垂首,搖了搖頭。
該散場的終要散場。
「你快說啊,是不是做噩夢了?」朱祁鈺又湊近了些,溫柔問道。
唐疏桐點了點頭。
「夢見什麼了?」
「記不起了。」
「既然記不起了,就別怕了,只是個夢而已。」朱祁鈺淺淺一笑,溫言道。
只是個夢嗎?
唐疏桐有些恍惚地凝視著朱祁鈺的瞳孔,有些漠然,還有凄愴。
「你別這麼看我!」朱祁鈺連忙躲閃著唐疏桐有些悲憫的目光,彷彿那雙眸子,看穿了他的今生,如無底深淵。
「行了,別再傻傻的了,你猜猜,我把誰叫來了?」朱祁鈺總覺得此時的氛圍,有些過於悄愴,壓得人難受,便忙岔開話題。
唐疏桐暗忖:還能帶誰來,這宮外難道還有自己認識的人不成?於是忙問道:「誰啊?」
「你啊,先起身拾掇下,然後我再帶你去見他們!」朱祁鈺笑道。
他們?原來還不知一人,唐疏桐更加狐疑,所以忙起床,簡單整理了下髮髻衣衫,便嚷著讓朱祁鈺帶她過去。
剛出門,外頭就有些吵嚷,看來堂屋裡是來了不少人,至少得有三、四號人,不過聽聲音,唐疏桐卻覺得無比陌生,難以辨別究竟是她所認識的誰。
推門入內,只見屋內椅子上端坐了兩位中年人,似為夫婦一對,而一旁又站著一對年輕男女,比唐疏桐年紀稍長些。
唐疏桐見慣了宮內府內的錦衣綉袍,看著眼前四人身著樸素,甚至有些破舊簡陋,不過又覺面孔有些熟悉,似在何處見過一般。
唐疏桐自知不認識他們,可朱祁鈺既刻意帶了他們進府來見自己,又必是與自己有些淵源的,正納悶著,那對中年夫婦見唐疏桐來了,忙起身過來,十分熱情,握住了唐疏桐的手,忙喚她的名字,又問長問短。
唐疏桐只獃獃地站著,不知所以。
另一年輕男子,見狀,忙上前道:「這丫頭,都高興傻了吧,這麼久沒見爹娘了,也沒兩句話說說。」
爹娘?唐疏桐這才恍然大悟,眼前兩人,應該就是這身體主人的父母了,說話這個年輕男子,不出意外,應該是哥哥。
難怪唐疏桐覺得看了他們有些眼熟,原來是有血緣關係,自己天天在看著鏡子中自己這張臉,如今見了與自己面容有些相似的臉龐,當然會覺得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為了不讓眾人察覺自己異樣,便忙對著二人喚道:「爹!娘!」
二人也連連應著,至於那對年輕男女,唐疏桐也拿不准他們與自己究竟是何關係,索性便先晾著不叫。
「怎麼,我這長兄你就不叫了?」那男子有些不滿,忙皺眉問道。
知曉了他的準確身份,唐疏桐方才喚了聲「長兄!」。
「行了,你們一家人,就先敘敘,本王就不在此處打擾了!」朱祁鈺說罷,便也離開了。
獨自留下的唐疏桐只覺十分尷尬,面對四個素未謀面的「親人」,她有些手足無措,此時正是考驗演技的時候了。
「都瘦了,他們是不是沒給你飯吃啊!」中年婦人捏了捏唐疏桐的臉頰,有些心疼地說道。
「瞧你,這宮裡還缺這點吃的不成,單看王爺專門為疏桐騰了這麼個地兒,就知你女兒不會被虧待!」中年男子責道。
「話雖如此,可疏桐好端端被遣出宮,也能知她受了不少委屈才是,你一天天地,就只知道守著你這兒子,對這個女兒,你是一概不問的,不然,當初也不會送她去那不得見人的去處!」那中年女子語罷,因想到宮內的艱辛,便又忍不住掩面泣涕。
「你說你這,好不容易見著了,你這又哭起來算是怎麼回事,疏桐,你趕緊勸勸你娘去。」那中年男子有些急了,忙道。
唐疏桐這才意識到,自己冷眼旁觀二人你言我語,全然不像個女兒,便上前扶著那婦人道:「娘,別哭了,過來坐。」
於是唐疏桐攙扶著婦人入座,她又獨泣了須臾,方才止住。
「這是你長嫂何元慧,你入宮后,咱們方才給你長兄張羅親事,所以你也不曾見過。」那中年男子指著那年輕女子道。
「疏桐見過長嫂!」唐疏桐忙轉身向她曲身行了禮。
何氏見狀,忙扶起唐疏桐,笑吟吟道:「小妹不必多禮!」
唐疏桐這才仔細打量了這女子,雖模樣難以跟宮裡的美人相提並論,但姿色還是有幾分,放在民間也算上等,就是斜入雲鬢的眉梢,上挑的眼角,有些凌厲,面相看似有些不好相處。
同樣,何氏也拉著唐疏桐上下打量了一番,諂笑道:「從前就聽爹娘說,小妹是個美人坯子,如今見了,果然標緻,怎得偏就被遣出宮來,若是留在宮裡,這樣的相貌,遲早也是當娘娘的料。」
「出宮也好些,總能時時見著!」唐疏桐母親接話道。
「眼看王爺待疏桐也不錯,若是他垂憐,來日納疏桐為侍妾,也是好的,若再得寵些,接濟接濟咱們家就更好了。」那中年男子說道。
唐疏桐聽了他的話,不免心頭一陣惡寒,那位長嫂是外人,且不提了,但那位「父親」,自己與他可是「血濃於水」,而他滿眼所想並不是關切自己女兒的幸福,而是靠出賣自己女兒的終身,來換取自身的安寧。
按唐疏桐的觀念,她可是接受不了這樣的安排,正欲駁道,那位中年女子便不屑地說道:「我倒寧願疏桐嫁個平凡人家作妻,也不願她來王府作妾,若是待我女兒不好的,憑他是什麼王爺,咱們也是不嫁的!」
唐疏桐暗自慶幸,至少這位母親還是明事理的,所說之言倒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
「你也就這點眼界兒了!」那中年男子語氣中有些不快:「能進王府,怎麼都是她的福氣,你還嫌東嫌西,做妻又如何,還不如這王府的妾室來得快活!」
「行了吧,別說這個了,還早著呢,你就別瞎操心了,我心裡有數!」唐疏桐心裡早就不快了,便止住了她「父親」的話。
話不投機半句多,唐疏桐與這幾人就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不過啰啰嗦嗦地,也到了日落西山方才送別他們。
總算是走了!
唐疏桐暗自嘆道。
眾人離去后,唐疏桐獨坐於堂屋內,眼看著夕陽西沉,餘暉正一點點被黑暗吞噬,慢慢消逝、暗淡,難以挽留,又想到朱祁鈺的結局,更加不免有些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