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倦尋芳

「昨日我才吩咐過，今日便犯了。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你這是執意要壞我規矩。」話一說完，音離也走到人群正前方了。杏眼圓睜，不怒自威。

「求您饒了我這一回吧，平日裏我起的都早，不知怎的，偏就今日睡迷糊了。」雲眠哭着央求道。

「還有你們兩個，竟耍這種下流手段，乾清宮斷容不得你們這種人，出去領二十板子，滾回尚寢局！」她沒有理雲眠，轉而對另外兩人呵斥道。

「你那十板子照領不誤。」她瞪了雲眠一眼說道。眾人哭着求情，可這音離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於是上來幾個公公將三人拉了下去。

此事一了，音離便又開始安排眾人的差事，毫不拖沓。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氣魄，若是放到二十一世紀，也定是個職場女強人。

等到晨光熹微，音離以及太監王元德一併開始張羅著伺候皇帝晨起用膳。

先是安排了幾人捧著梳洗用具匆匆進了正殿寢宮，而後又幾人捧着衣冠鞋屢入內。唐疏桐看着一撥又一撥人匆匆忙忙地進去，嘆道：好大的陣仗，果真是皇帝，連起個床都這麼儀式感十足。

不過來了明朝這麼久，她還未目睹這位天子真容呢，心裏倒是十分好奇他是哪位皇帝，究竟是個中年油膩男？還是個青年小鮮肉？

唐疏桐在偷偷跑到正殿斜前方，佯裝擦拭著窗枱，準備伺機偷看皇上，像極了中學時代，跑去別的班門口偷看暗戀對象的女生。

突然她聽到正殿裏傳來了腳步聲，難道皇上出來了？她滿懷期待地盯着正殿大門，然而映入眼帘的卻是音離那張性冷淡的臉。她心想，再等會兒，總能看到的。

音離四處張望，見了唐疏桐，便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唐疏桐以為是叫自己進去幫忙的，歡歡喜喜地過去了，因為一想到馬上可以見到大明朝皇帝了，她就無比開心，這可夠她回二十一世紀吹一輩子了。

「正巧你在，眼下快要入秋了，你現在去尚服局把乾清宮的秋衣領了，省的忙起來我又忘了這回事，只管宮女們的，公公們的不用管。對牌在若塵那兒，你領了牌去取吧。」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又進了正殿去。

原來是這種跑腿的活，眼下看來她又見不到這位皇帝了。

於是乎，唐疏桐去找了若塵，那若塵便是早些點卯時那位溫婉的姑娘。

說清了來歷，她便取了對牌給唐疏桐。

「你可知如何去取這秋衣？」她問道，聲音溫柔，頗有些吳儂軟語的味道，像是個南方女孩兒。

唐疏桐搖了搖頭，她畢竟是新來的，又是個路痴，這麼大個皇宮，要她去找尚服局，肯定得迷路；並且，她又沒在這宮裏取過衣服，尺碼規制什麼的也都不知道。

「音離也真是的，吩咐你們這些新人去做這些事，沒頭沒腦的，還是我帶你去吧。」若塵說道。

「若塵姐姐，咱們現在這是什麼年啊。」走在路上無聊，唐疏桐便問道，因為她實在是太好奇當今皇上是哪一位了，只希望不是末代皇帝崇禎帝。

若塵望了唐疏桐一眼笑道：「這你都不知道？咱們現在這是正統六年啊。」

正統年是哪位皇帝？雖然有點印象，但唐疏桐一時還真想不起來，但她知道定不是著名的那幾位什麼萬曆啊、嘉靖啊什麼的。

總之，不是末代皇帝崇禎她便放心了，不然兩朝交替的亂世佳人可不是那麼好當的，還是太平盛世安穩些。

隨若塵輾轉了一會兒，方才到了尚服局，拿牌取衣，又清點了半晌，弄好已差不多晌午了。又因為是乾清宮的差事，太監們都爭着幫她們拿，所以唐疏桐什麼都不用做，就等於是去皇宮逛了一圈。

等回到乾清宮時，清岑告訴她，皇上去完早朝後就去太皇太后那兒用午膳了。

怎麼又來了個太皇太后，這究竟是哪位皇上啊，這使得她越發好奇了。

來吧，我們來排除一下，首先這肯定不是朱元璋。

可是在明朝唐疏桐認識的皇帝也就只有那幾個了，就是沒有這個正統皇帝，唐疏桐曾自詡是個明粉，可是看來她所知道的明史根本用不上。

回到偏房，一股濃烈的中藥味撲面而來，唐疏桐才想起雲眠上午挨了十板子。此刻，清岑正俯身在床邊為雲眠上藥。

「怎麼打得這麼狠啊？」唐疏桐問道。

不過這雲眠倒是個十足的女漢子，新傷上藥定是疼痛難忍的，她竟一聲不吭。

唐走近了些看她，頭髮都被汗水濕透了，牙關緊咬，臉漲的通紅，眉頭緊鎖，汗淚交織在臉上。

「這些太監不過都是見財眼開的鬼，給了好處的，幾棍子下去，皮爛肉不爛，養個一兩日也就好了。像雲眠這樣什麼都沒給的，看着是皮都沒打爛，實則已經傷了筋骨，得養好一陣子了。」清岑一邊上藥一邊說道。

「要我說，你怎麼就不捨得這幾個銀子？」唐疏桐問道。畢竟離開尚寢局時，每個人都是領了月例的。唐疏桐覺得多少給些，也不至於這樣。

「你有所不知，我方才問她才知道，這丫頭的月例全都托太監帶給家裏了，愣是一分沒留下。事發突然，又來不及問咱們借。」清岑回答道。

事已至此，再多說也無益。這大明朝的宮女們，原都是些可憐之人。

幫雲眠熬了葯，喂她服下后，唐疏桐便做活去了。在這宮裏，也只有互相照顧了。

她心裏暗想：皇上怎麼還不回來？這都半天過去了，午膳要吃到下午？

「聽說郕王進宮了，皇上同他在太皇太后那兒用晚膳，可給咱們省了不少活呢。」偷懶的功夫，清岑偷偷跑過來告訴唐疏桐。

又不回來。不過郕王這個名字唐疏桐覺得有點熟悉。

「郕王是誰？」唐疏桐問道。

「皇上的弟弟呀。」清岑對她的問題一臉詫異，似乎她必須應當知道這個人一般。但是她真的想不起郕王是誰了。

「真像失憶了一般。」清岑咕噥了一句。

「哎，疏桐，正巧今日皇上不在，午後便沒有什麼活做了，不如你陪我去摘些胭脂花吧。」

「摘來作甚麼？」唐疏桐問道，她現在對這些花花草草的都沒興趣，只想知道自己究竟處於一個什麼時空裏。

「作胭脂阿，等過了這個時節可就沒了，到時候還得花錢從太監那裏買外頭粗製的，還不如現在早些備着，你陪我去嘛。」她央求道。

「行吧行吧。」唐疏桐反正也是無事可做，索性就陪她去一趟。

清岑提了只精緻小巧的圓框竹籃，唐疏桐則去尋了個折枝茶花紋的布囊。

跟清岑走了好一會兒，終於到了處偏僻且鮮少有人的小花園，水池旁的綠蔭里，滿眼的胭脂花悄然盛放。

「這旁邊就是景陽宮，平時少有人來，她們都嫌這裏晦氣，所以咱們到這兒來摘花是不會被人發現的。」清岑向唐疏桐說道。

「為何景陽宮就晦氣了？」唐疏桐反問道，難不成有什麼故事？

清岑看着唐疏桐，一臉「你腦子是不是有什麼疾病」的表情，不過唐疏桐都習慣了，基本上她每問一句話清岑都是這個表情。

「你傻了啊，景陽宮啊，住進景陽宮就等於住進了冷宮，先前皇帝們的嬪妃不知道死了多少在這裏。」清岑不耐煩地回答道，以為唐疏桐在故意逗她，畢竟唐疏桐入宮有些時日了，卻連這種宮中的禁區都不知道。

原來如此。

「那我們快些摘吧，不然回去遲了，若是誤了事，音離得罵我們了。」唐疏桐說道，她對那個「悍婦」心裏有些陰影。

於是二人挑揀了些色澤鮮艷，飽滿完整的胭脂花。直到她們的布囊和竹籃都裝不下了，才心滿意足地回乾清宮去。

當二人轉過一條小夾道時，不遠處的拐角迎面湧來一群太監，他們簇擁著一位身着紅色蟒衣，頭戴束髮冠，身佩牙牌的人；距離有些遠，所以唐疏桐看不太清楚其面容，但容貌輪廓似乎有些陰柔。

唐疏桐還在打量著這位鶴立雞群的人物時，卻不想，一旁的清岑早就已經面容驚懼，慌亂著拉她靠牆站着。

那人離她們還有一大段距離呢，清岑卻如此害怕，唐疏桐暗自猜測：難道這位是什麼大總管之類的？或者他就是皇上？

「頭還不趕緊低下！」清岑壓低聲音沖她吼道。

「幹嘛啊？」唐疏桐一邊低下了頭，一邊問道，雖然她很好奇，但她還是覺得她的小命重要些，萬一真是位大人物，她可吃罪不起。

「我看你是真傻了！」清岑給了她個白眼罵道。

眼看那一群人越發近了，她與清岑便也默契地低着頭端正站着，不再交談。

他們匆匆從二人身邊走過，唐疏桐一直垂頭竟不敢偷偷瞥上一眼。而這一群人也同樣，彷彿唐疏桐與清岑是空氣一般，一刻也不曾瞧二人一眼。

看着他們漸行漸遠，清岑終於長舒了口氣。

「嚇死我了。」清岑說道。

「他究竟是誰啊？」唐疏桐問道。

「啪！」在唐疏桐問過這麼多在清岑看來十分無腦的問題后，清岑終於忍不住了，在唐疏桐腦袋上拍了下。

「王公公啊！」清岑說道。

王公公？哪位王公公啊。唐疏桐還是不明白。

「誰？」

「王振啊。」清岑拚命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道。

王振？唐疏桐突然覺得這名字好熟悉。並且之前清岑說過的郕王，還有若塵說的正統年，這幾個詞也不約而同在她腦海里閃現。

她絞盡腦汁把這三個片語合在一起。

太監一把手王振，尚未離京就藩的藩王郕王，還有正統年。

她彷彿已經知道自己身處哪朝哪代了。

終於，可以有點頭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