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怎麼今日進城這麼晚才回？」瑞雪掏了帕子替他擦去頭上的薄汗。

趙豐年見彩雲彩月去撿陶碗碎片，身邊無人，就捉了她的手輕握著道：「有些小事耽擱了，明日還要出去一上午，然後就在家陪你。」

瑞雪雖然心裏好奇趙豐年有何事忙碌，但也沒再多問，只笑着說：「別太累了，明日早些回，午飯我給你做道新菜色。」

還有什麼比這樣的妻子、這樣的話更暖心？趙豐年心裏喟嘆，別說為她求得百家米，就是千家萬家米甚至更艱難之事他都願意去做，只求妻兒平安，一家人溫暖安寧的日子長長久久……

夜色暗下來的時候，一家人吃過飯趙豐年就攆了孩子和丫鬟們下去，藉口今日出門疲累，攬了瑞雪早早睡下。好不容易盼得她睡熟，他就悄悄起身出門，欲去雲家取符紙，結果一開門正遇雲家二老相攜上門，雲二嬸仔細囑咐了許多，這才告辭回去。

趙豐年自是感謝不已，目送他們走遠，就拿了那兩張用硃砂畫着奇怪圖案的黃紙關了大門。

安伯聽得動靜出來，見此就問道：「這麼晚了，有何事？」

趙豐年有些尷尬，畢竟不給妻兒用藥卻信這些神鬼之事，大有質疑老爺子醫術的嫌疑，一時不知要想什麼藉口遮掩。

安伯卻是眼尖，瞧得他手裏的符紙，居然捋著鬍子笑了，「雪丫頭怕是還沒去了驚懼的病根吧？她如今懷着身子，硃砂一類的安神藥方都不能用，試試這民間辦法也好。」

趙豐年連忙行禮道謝，趕緊疾步回後院，取了火石在廳堂門口處先點燃一張，輕輕喚著瑞雪的名。喚了不下幾十句，他又開屋門在瑞雪頭頂點燃第二張，念叨得口乾舌燥自覺應該差不多了，這才鬆口氣收了火石，和衣躺到妻子身旁，見她眉頭雖然緊皺身子卻不曾再顫抖，心裏安定許多。

第二日一早，瑞雪睜開眼睛長長伸個懶腰，感覺好似比前幾晚睡得都要香甜，嘴角就帶了笑。

彩雲聽得動靜推門進來，笑道：「夫人今日氣色真好，奴婢給您找套鮮亮的衣裙。」

瑞雪左右瞧瞧不見孩子爹，就問道：「掌柜的呢？」

「先生帶了風調哥半個時辰前出去了，說是正午前必定回來，要夫人別惦記。」

瑞雪一聽趙豐年不在，神色就淡了下來，洗漱之後換了碧色的對襟衫子、象牙色的長裙，又在鬢髮上插兩朵金合歡，瞧著鏡子裏的女子比平日美艷三分，這才重新歡喜起來。彩雲也悄悄吁了口氣，扶了她去吃飯。

妞妞這幾日都是穿彩雲彩月先前做好的新衣裙，每次要給她量身裁剪幾套好衣衫換穿，她都扭著身子死活不肯，直嚷着她那獸皮衣褲最好。此時見姊姊打扮得如此美麗，一頓飯吃下來她總是忍不住偷看兩眼。

瑞雪瞧在眼裏，肚內暗笑，面上卻裝作沒有看到，畢竟不能事事都威逼利誘這丫頭去做，總要讓她主動開口要求改變才好。

果然飯桌撤下去，大壯和黑子跑來喊走吳煜，院子裏又只剩幾個女子，妞妞才湊到她跟前小聲道：「姊姊，你今日真好看！」

「是嗎？妞妞覺得姊姊哪裏好看了？」瑞雪不動聲色，手下照舊理着她的針線筐，彷佛不在意的隨口應着。

妞妞伸手摸摸瑞雪的衣裙，感覺細紗極是輕軟，綢緞入手沁涼，喜愛的咧了嘴，怯怯說道：「姊姊，妞妞也想像姊姊這樣好看。」

瑞雪放下手裏的綉線，拉了她坐下，笑道：「妞妞喜歡這樣的衣裙啊？那咱家的庫房裏還有許多料子，姊姊讓人給你裁剪幾套。不過，換了這樣漂亮的衣裙總要有女孩子的樣子，你若是穿成這樣子去爬樹上山，可就糟蹋了好衣衫了。」

妞妞趕忙搖頭，「妞妞在學規矩呢，學好了就是好女子，就能這樣好看了？」

「當然，我們妞妞本來就長得好，若是打扮起來定然比姊姊還好看。」

「那我要學規矩，一定好好學。」妞妞大喜，伸手拿起一個茶碗跑去院子裏就頂在腦袋上，四處走動起來，遠遠瞧著倒也有些穩當模樣了。

瑞雪好笑，喚了彩雲一起去庫房翻撿那些料子，挑了些顏色鮮亮的抱出來，商量要做什麼樣式。想着妞妞佔了彩雲姊妹倆的新衣，她就開口賞了她們每人一套算是補償，樂得一向穩重的彩雲差點跳起來。

正好英子進來回稟事情，見得這些好料子也是喜愛，主動接了兩套去幫着做，和彩雲兩人說得極熱鬧。瑞雪本就不擅長這些，聽了半晌就覺睏倦，於是進屋重新睡起回籠覺。

待得她再醒來時，居然見趙豐年坐在她身邊，她連忙驚喜的起身道：「掌柜的，你回來了？」

趙豐年點頭，伸手替她理理睡亂的鬢髮，笑道：「剛回來不久，見你睡得香甜，就沒喚你。」

瑞雪有些臉紅，「自從懷了孩子，我就同豬一般整日吃睡，沒有半點用處了，碼頭鋪子和城裏鋪子可是好久都沒去瞧瞧。」

「你若是惦記，過幾日我陪你去走走，但是這幾日卻要在家好好歇著。正巧作坊到了結帳的日子，幫我理理帳也好。」

「那掌柜的給不給我發工錢啊？」

「自然要發，所有進項都是你的。」

夫妻倆說笑了一會，整理好衣裙就下地出屋，坐在廳里沒多久，彩雲就端了一碗金燦燦的玉米糊和一碟麻辣小黃瓜進來。

瑞雪擺手道：「馬上就是午飯了，一會兒同大夥一起吃吧。」

趙豐年卻勸道：「午飯還要半個時辰呢，你先吃一碗墊墊肚子吧。」

瑞雪無法，就舀了一勺送進口中，想起當日剛剛沖喜成親，她和趙豐年日子貧苦，日日喝的都是玉米糊，如今日子好了，倒是真有幾月沒喝過，於是笑道：「咱家的飯桌可是許久沒有端上過玉米糊了。」

趙豐年點頭一笑，「積福德就是攢壽祿，待到深秋之時，咱們不如買些布料和棉花舍給附近幾村的貧苦老人吧。」

聽得趙豐年這般說，瑞雪自然極是贊同，「掌柜的說的對，與其舍到寺廟，直接送到貧苦之家更好。」

趙豐年抬手替她續了碗粥，見她吃得香甜，心中更是歡喜，「寺廟那裏咱們舍上半月豆腐就好了。」

夫妻倆商量著，吃完粥就端了下去，攜手去前院帳房，接下來幾日上午忙碌，下午歇息，日子倒也過得充實。

轉眼時日就進了九月，秋高氣爽，村裏人忙着磨起鐮刀，準備幫趙家割稻子了。瑞雪常扶著彩雲彩月去田邊走走，眼見金黃色的稻子隨秋風搖擺，恍如一波波金色海浪，她心裏就像吃了蜜一樣甜。

【第一百一十三章最毒婦人心】

雲家村六百裏外的彤城趙家，原本趙老爺病倒，不能言語行走，大公子又無故失蹤，二公子順理成章接手所有商鋪，趙夫人也掌管了內院，母子倆大權在握，日子別提多風光自在。

但是好日子沒過多久，突然聽得消息說大公子沒死，而且很快會回來重整趙家商鋪，母子倆立時慌了神，心虛得瞧著屋裏丫鬟每個都像大公子派回的內應，於是終究狠下心拿了大筆銀子出去，買刺客想徹底了結這事。本以為那人中了劇毒，功力不說全無也要大大折損，這次殞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沒想到他們母子卻久等不見消息，足足過了十多日終是忍耐不住，這晚便派人去詢問，結果消息是有了，卻讓兩母子徹底暴怒。

趙夫人一把砸了手裏的茶杯罵道：「什麼叫任務失敗？什麼叫撫恤銀子？難道刺客還同軍卒一般，任務失敗沒給僱主一個交代就算了，居然還要撫恤銀子，當我們趙家是什麼」

趙德膽子小，怯懦的瞧了母親一眼，伸手替她又續一杯新茶，然後才小心問道：「娘，咱們若是不給銀子，那刺客會不會上門來報復啊？」

「他敢！還想不想要名聲了？只要咱們把他們任務失敗的消息傳出去，保管他們砸了招牌，以後再也沒有生意可做。」這兩月趙家的生意益發下滑，進項都不抵當初的一半，趙夫人也變得愈加吝嗇。

見趙德還想勸上兩句，趙夫人氣怒地瞪了眼睛，「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我怎麼就生了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這些時日把手下的商鋪都給看管好，誰有異心你都要記着，待我要人尋訪功夫更好的江湖人徹底除了那賤種，就把他們都攆出去。」

「是，娘。」趙德送了母親出門，轉而就直起腰身，搖頭說道：「頭髮長見識短，婦人就是愛財。銀錢賺回來不就是花用的嗎？真惹得那些刺客惱怒，誰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事來。」

他的親信小廝長安上前奉承附和，「公子英明，不過夫人說的也有道理，左右都是給銀子，不如再要那刺盟派更好的刺客出手，這樣永絕後患，又省了一份銀錢。」

趙德點頭道：「這主意好，若是此事辦成，怕是母親都要贊我一聲聰明。這件事交給你去辦，若是成了，本少爺賞你個掌柜做做。」

長安欣喜若狂，做了掌柜，一鋪子的進出都在他手裏掌握，比現在整日點頭哈腰拍馬屁要強百倍，他趕緊跪地磕頭，「謝少爺恩賞。」

「起來吧，事情有了眉目就去金風樓找我，小海棠還等着我去吃酒呢。」趙德邁著四方步，帶着腰身躬得更低的長安出了自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