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塵：遺棄乾坤界

自進入乾坤界的門，便是一條望不到頭的主幹道。又由主幹道分支出了更多的，蜿蜒曲折的小道。龍王當先，女童緊隨其後朝天宮走去。各路仙官的宮殿都聚集在天宮之內，成群成城，別具匠心。有的氣派宏偉，有的小橋流水。四下仙氣飄飄，雲霧繚繞。一路上，他們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仙官，及整齊排列的天兵仙俄。與龍王打了聲招呼，就都離去了。

女童始終默默跟在身後，將一切都看在眼中。以前只在侍衛們口中聽聞龍王的豐功偉績，何等尊貴，但都比不了親眼一見來得真實。眼看著自己父王頗受尊敬與愛戴，心中自然十分歡喜，對父王的崇拜又遞增不少。

如此想著不知走了多久，待回過神來時恰到路的盡頭，一座雄偉的宮殿展現在她眼中。

琉璃金頂層層疊疊，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金頂之下嵌了塊牌匾，「三帝大殿」四字蒼勁有力，釋義著天界的莊嚴強大，神聖不容侵犯。

大殿里早已聚集了數十位仙官，整整齊齊站了數排。他們風姿各異，年歲不同，常人模樣的，半人半獸的，高矮胖瘦，性別也有男有女。唯一可視為區分官銜的，大概是他們的服飾了。一半仙官都身著甲胄，一半則是灰白常服。

女童雖年歲幼小，見識淺薄，可她也看得出，能站在這兒的，必定都是種族之首，一方霸主，以三位龍王叔叔為例。個個修為高深，傲視睥睨，看的她眼花繚亂，心中生了敬畏。

大殿盡頭並排了三張寶座，卻空了兩張，只坐有一人。而金光閃閃的寶座上坐著的，便是乾坤界的統領者浩帝。

他面容俊朗，端坐不語，極為莊嚴肅穆。見龍王與女童到來，他劍眉微動，澄澈的眸子眯了眯，便極少有動作。

女童端正的俯首跪拜，聽聞龍王說著她的事。末了，於眾仙的矚目中，浩帝緩緩起身往殿中走了下去，居高臨下的看著女童道：「你就是龍王敖吀之女？」

女童緊張得手指微蜷，掌中的汗液又加重了幾分。不知該如何答話。她躊躇間，龍王道：「回浩帝，正是吾女，名為敖憶。」

「敖憶。」浩帝輕聲重複一遍，又道：「多大了？」

「今年五千歲了。」敖吀道。

「五千歲了。」浩帝又低囊了一遍，頓了頓，道：「即日起你便留在乾坤界天吧。」

此話一出，大大小小的議論聲紛紛響了起來，傳進女童的耳中，尤其是在龍王那句「謹尊天命」后更加肆意張亂。

「父王，我……」女童側首看向龍王，映入眼帘的卻是冰冷的背影，毫無波瀾，生生逼得她咽下了未說完的話。她不願意，不想留在乾坤界，不要離開家人，哪怕輕易不得見。可她的去留，似乎就這麼草草決定了，並沒有詢問她的意願。

大家的面色都是冷漠的，就連同為龍族的三位叔叔也不曾為她說過一句話。也難怪，自己父王亦是喜聞樂見應承著浩帝的安排，迫不及待要將她遺棄在這陌生的地方，又有誰會顧及其年幼，不應離開家人。

而龍王會如此做，說實話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好似理所當然。從小到大見父王母后的次數本就屈指可數，而每次拜見時，除了冷漠，便是莫名的嫌棄，無論她做與不做，做了什麼，最後都會被呵斥收場，順便罰她幾十年，幾百年不得跨出哪裡哪裡。說是處罰，實則並無一人看守監管。無論她想去哪兒，去多久都無人過問，也不在意。總之就一條，別出現在他們眼前就好。

於是乎她出門時，無意間認識了附近的一名小水君，兩人成了玩伴，時常在一起玩耍，打發著漫長的童年歲月。如此說來，小水君便是她記憶中唯一美好的回憶。如若日後都回不了南海，會惦念她的怕是只有那小水君了吧……

「來，跟我走。」

修長乾淨，骨節分明的手伸至女童前方，令她不禁有些怯了。初見浩帝，三界的統領者，天地共主，大大的玉冠將他的髮髻高高挽起，濃濃的劍眉大氣的五官盡顯帝王之相，即便是淺笑也無法淡韻那天生的霸道氣場。他一席白衣，更加襯托得高高在上，不沾塵埃。

「想學法術嗎？給你找個師傅如何？」牽起女童的手，浩帝衣袖輕揮，便飄來了一片祥雲。

「敖憶聽命。」

女童心中生了落寞，只能如此回答著。最後一次側目看向父王，那背影依舊筆直挺拔，冷清平靜。回了神，乘著祥雲，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漸縮小遠去，消失在眾仙眼中。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過去的日子早已數不清。家人的模樣幾乎淡出腦海，她唯一還記得的，便是自己來自南海，有個父王，母后，和三位兄長。敖憶還是原來的女童模樣，並沒有長大多少，只是手中多了把劍，一套套劍法舞得行雲流水，爐火純青。

自來到這兒，她學會了很多東西，也知道了很多龍宮提及不到的事兒。比如乾坤界上其實是由三名帝王共同掌管的，分別是浩帝，滄帝，和女帝。浩帝她是見過的，而滄帝，女帝卻是從未得見。又比如，仙族的壽命很長，只要不出意外，能活的年歲根本算不到頭。妖族的則要短些，雖然活個十幾萬年是沒有問題的，但終究會死，會化作塵土。除非有能力歷劫成仙，方可享受與天同壽，不老不死。

乾坤界是如何創立的她不知道，只知道所謂「天劫」，是天庭對於想要在仙界謀取職位官銜的異族而設立的考驗，官銜越高，需得承受的考驗越多，也越難。受劫者若是修為夠高渡劫成功，天界自會恩賜脫胎換骨，摒棄妖身重塑仙身。而若是失敗了，輕則修為廢除半身不遂，重則神魂具滅永不超生。她在天界時間久了，也見過不少成了仙的新面孔，及來時昂首傲然，轉眼灰飛煙滅的人。

她一直不明白為何浩帝會「收留」她在乾坤天界，雖然龍族早已歸順仙界，龍王母后也都先後渡劫成功，名列仙班，成為執掌一方的仙官。可自己仍然是個妖，不僅年幼，修為更是淺薄，仍需竭盡全力修鍊，提升修為，再渡劫成仙。

如此算來，她是首個以妖族之身長在乾坤界的人。

那日被浩帝帶到這兒后，這兒的主人便成了她的師傅，是個人界提拔上來的女仙官，名為均邑，也是滄帝座下的一名武將。許是武將的緣故，她很少教導敖憶法術，最多的是劍法，對體魄的要求也及其嚴苛，常常一套劍法要求她連續練數十年，每日百遍，直到熟悉得成為行為習慣，舉手都能成招，方才學習新的劍法。

照影劍法，是敖憶練習的第二十年，也是今日的第六十遍，她劍法凌厲，乾淨利落。舞畢，汗水早已寖透了衣衫，舉手投足都有些顫顫巍巍，哆哆嗦嗦。可她仍是不以為意，似是早已習慣了般，喝了口茶潤喉，邊擦了擦汗，調整了氣息後繼續揮舞練習，第六十一遍劍法正式開始了。

此時，一抹身影出現在石路前端，正緩緩走了過來。如不近些看，除了容貌，當真是雌雄難辨。

此人便是均邑。身為武將，她常年不是練兵，便是跟隨哪路仙家出征，終年衣不解胄，極少能見到其結實又不失玲瓏有致的身姿。不過她的眉眼十分清秀，配上白衣戰甲那叫一個英姿颯爽，與輕衣雅妝的其他女官相比倒也不亞於誰，也別有一番媚韻。只是性子極其刻板，非常嚴肅，只要敖憶哪裡做的不如意，皺眉之後，少說也是百遍起罰。這便是即使無人監督，敖憶也不敢偷閑怠惰的緣故。

均邑一路走來，駐足於石桌旁，向敖憶招了招手，喚道：「憶兒。」

收了劍招，敖憶連忙上前行禮，道：「師傅。」

均邑輕點了頭，遞來一木盒子，道：「別練了。你去趟景寧府，把這個交給景寧真君。再去趟昊府，把少將君請來。」

「是，師傅。」

接過木盒，出了門，敖憶不敢耽擱，幾乎是一路小跑穿過了大半個天界。敲開了目的地的門，出來的是名粉衣仙娥。

仙娥見來人是敖憶，便笑道：「敖姑娘。」

敖憶也笑道：「仙子姐姐，我是來尋景寧真君的，家師有物交贈。」

仙娥道：「真君去了浩帝殿還沒歸來，姑娘你是入府等候，還是交給奴婢？」

聽聞，敖憶撓了撓頭，抬手間，一縷白煙匯聚在掌，形成一個精緻的棕色盒子。她將盒子遞出，道：「如此，就有勞仙子姐姐轉交了，家師還有別的吩咐，我便不留了。」

仙娥笑道：「好的。」說著便去接那盒子，怎知才觸碰的瞬間，啪的一聲，那盒子翻轉著滾落在地。

仙娥慘叫一聲，觸電般縮回了手，顫顫巍巍一看，才發現指尖早已被劃破了口子，嫣紅的血不斷冒出，不多時便染了半根手指。

見狀，敖憶驚呼一聲「仙子姐姐」，又立即上前查看傷口並給予治療。

仙娥忙道：「我沒事兒。只是盒子……」

經她這麼一說，敖憶才將視線移到地上早已不成形狀的木盒上。那木盒只是一摔，竟瞬間成了這般模樣？且不說是仙界的材質，就算是凡間木材也未必如此不堪一擊，一摔成屑。想來定是有人故意以法術毀之，才能如此。

誰會這般無聊？

還未等她細想，一陣稚氣未脫又清高自大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道今日怎的如此晦氣，原來是你個小妖女在此作祟，擾了我的氣運。」

伴隨的這聲音，一高一矮，一紅一金，錦衣華服的兩名少年緩步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