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做老師那點事兒

蜜月回來第一天，新婚夫婦就分房睡覺。

方宇晟心情不好，早上醒得早，不想主動示弱，帶上耳機，出去跑步。跑了兩圈，電話響了，一看，來電顯示竟然是：辛西婭。

接？還是不接？

方宇晟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摁了接聽鍵。

「早上好啊，有沒有打擾你的春夢？」

方宇晟嘆了口氣：「你故意挑這個時間吧，不過，讓你失望了，我正一個人在外面跑步。」

「那你現在來找我，可好？」

四周沒有人，但是，方宇晟還是心虛地躲到了一個角落：「別胡說，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談公事也不行？」

「公事你和蔣副總、邱博士談就可以。」

「我就要見你呢。」

「那我要掛電話了。」

「別掛！」雷羽馨退讓了，「真的有事，要問問你：小蓮灣知道嗎？附近有塊地，南州一個地產公司拍下來了，現在打算找合作夥伴一起申請開發。我爸爸想把業務上的事情轉交給我，這麼大的決策，我不敢做。但我有和你合作的一次經驗，我相信你。」

方宇晟認真想了想：「這個，我得好好查查各方面資料，然後再告訴你。」

又繞小區的主幹道跑了一圈，他這才回去。剛打開門，只見孫曉靜頂着一張素麵，正怒氣沖沖等他。

「這麼出去，都不叫我？」

方宇晟不想剛結婚就沒完沒了吵架，於是挑了挑眉：「你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孫曉靜心頭氣不消，但沒辦法不低頭。因為，今天她必須帶着方宇晟回娘家。按照興民那裏的習俗，結婚之後，女方的舅舅、姨娘分別要帶新人吃飯。這會兒，方宇晟的態度雖然還是並不如她的心意，為了不搞僵，她也只有滿腹委屈：「我就是心情不好，你倒好，連哄一哄都不願意。」

方宇晟便讓自己的表情更加溫柔些：「快點收拾一下吧，到前面吃飯。」

「好吧。」孫曉靜撅著嘴，回主卧，收拾清爽整潔了，重新下樓。

吃完飯回來的路上，孫曉靜就和方宇晟說回家的事。方宇晟頓時看了她好幾眼。孫曉靜有些不滿，甩開他手臂說：「幹什麼嘛，你和我結婚了，回去看看我家親戚難道不應該？再說，還是我舅舅和姨娘他們請你呢。」

方宇晟說：「我是詫異你明明昨天一副不願意和我回我家吃飯的態度，為什麼今天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一句抱怨也沒有。」

孫曉靜頓時血沖腦門。要不是忌憚對於陳鳳沒法交代，按照她的性格，這會兒，肯定掉頭就走，賞他個後腦勺。饒是這樣，這時候她的臉色也不好看。

方宇晟暗暗嘆了口氣，笑起來，摟摟她：「好，都是我不對，從昨天開始，到現在為止，所有讓你不高興的事情，我都向你道歉。要回去是嗎，那我們趕緊走吧。路上再買點東西。」

德翔小學在今年夏天，新提了一位主抓教學的女副校長——閆沐新，原本抓這一塊的季明慧，即日起，升為正校級，擔任德翔的書記。

這件事情對於其他人而言，關係並不大。但是，對教研室主任林希卻頗有影響。

國慶節之後的第二個星期六，市教育局面對全市小學教育系統召開了一次「德育行風會議」，德翔、梅東、藍河三所小學的所有老師參加。會議在市大劇院裏舉行，市局趙副局長親自主持。內容是針對當下老師從事有償家教以及在外辦培訓機構進行營利活動，提出嚴厲的批評，號召全市老師要不做違紀的事情，端正行風，還教育事業一份潔凈的天空。

季明慧今天要列***台，和白玫薇坐一起的，是郭老師。

會議還沒開始，會場上人員行走、入座，亂鬨哄的，白玫薇就和郭老師悄悄犯嘀咕。郭老師說：「這種會議不應該對我們開幹什麼？應該把中學老師拉過來呀，尤其是高中老師，小學老師再怎麼干，能幹得過他們？」

白玫薇說：「行風年年抓，怎麼偏今年這兒烈？要開這麼大會？」

「你不知道？市教育局前不久拿着攝像機去拍，許多在職的老師被拍下來，從市局下發，一個學校一個學校求證，然後強制勒令嚴加處置。」

「不會有你吧？」

郭老師翻了個大白眼：「有我也不怕，我反正都快退休了。」

她這麼說，反而證明她肯定沒做。白玫薇放心了，隨口問：「那誰那麼倒霉，被抓拍到了呢？」

「一個熟人！」

白玫薇立刻向她看過來。

這時，一個灰色的身影從面前經過。白玫薇一抬頭，穿着灰色連衣裙的林希坐在自己前面向左邊數第五個座位上。白玫薇和郭老師耳語的時候，林希好像聽到她們在說什麼，刻意掉過頭，投過來一記深深的凝視。

白玫薇很奇怪：「她幹嘛那麼看我們？」

「做賊心虛唄。」郭老師是老將，才不怕背地裏曾經搞那些手段的陰暗小人：「剛才說的，就是她。」

「啊？」白玫薇還是沒反應過來，過了會兒才結舌：「不、不會吧？」

會上，趙副局長的講話不停在耳邊嗡嗡，每逢說到「教師應維繫清正，真誠致力於教育事業」，或者「少數老師就是利字當頭，損害了我們這個隊伍的神聖光榮的特質」，白玫薇和季明慧都會不由自主向林希那個方向看去。可以想像，會場上和她們差不多反應的人絕對不在於兩三個，這些目光，都像那一支支尖利無比的利箭，足以將林希那顆一向自負高貴的心穿射得千瘡百孔。

兩個小時的大會，對於有些人來說，一如既往了無意義，對於有些人說，很慶幸很輕鬆自己並非領導言語所指，但是，對於有些人來說，那一分分一秒秒，都如在地獄里施展的酷刑，煎熬著人的內心，那滋味，真是要多慘就多慘！

結束之後，趙副局長要求老師們都到門口「清正嚴明、高風亮節」的橫幅上簽名。白玫薇和季明慧分別拿了一支簽字筆，龍飛鳳舞簽上自己名字，一回身，林希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出現在她們面前。

林希的眼神冰冷中帶着絕望，但是絕望中居然又延伸出堅毅，她沒頭沒腦對她們說：「我不會死，我一定不會死。」沒有簽字，轉身就。

白玫薇、郭老師，還有剛剛過來的季明慧全都面面相覷。三個人不約而同，打心底里升起一陣因為震驚而引發的寒意。

坐在郭老師家寬敞的客廳里，吃着郭老師洗來的水果、小零食，三個人一起閑聊。

季明慧說：「局裏頭那位出了點事，暑假已經強制退了。這個小丫頭之前那麼囂張，又那麼高調，本來就讓人不喜歡。那位一退，頓時什麼後台都沒了。」

郭老師冷冷哼道：「就算沒退，大概也沒那個膽子，敢在這時候給小丫頭撐腰吧。市局老大親自抓的這個整改工作，那位還坐在那個位置上，這會兒，也要棄車保帥——更何況，小丫頭只能勉強算個小卒子，還不配資格成為車。」

白玫薇挺同情林希：「這孩子委實也挺可憐的。」

「拉倒吧！」季明慧可沒那麼多婦人之仁，「你忘了她當初怎麼整你的啦？人還沒全呢，剛做個教研室的小破主任，就開始對老教師下手。你不知道這小丫頭當時的野心，她也知道那位年紀不小了，能抓緊一年是一年。我們德翔名聲在外，但是領導層總是流傳著一句：德翔的老教師們太難管。林希升到教研室，這不是她的目標，她最希望的，就是三個學期三級跳：教研室正主任、校長助理、副校長！我什麼時候才做副校長？她一個20幾歲小姑娘，30歲沒到，就想爬到副校長位置上，還拿你們做晉陞的踏腳石，可怕吧？」

「那現在，她從事有償家教被拍，學校裏面會怎麼處理呢？」白玫薇問。

季明慧手一攤：「我已經成仙了。學校裏面，最舒服的莫過於現在我這個書記，當副校長還要上課，當書記，我課已經不上了。王華天天總要在學校里兜兩圈吧，那麼多學生，出點兒事，他這個大校長不要兜著？和我，那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林希那事，閆沐新會管。」

「噢，」郭老師叫起來，「那這個小丫頭可就慘了。閆沐新這個人，後台足得很呢，和林希這個小丫頭片子可不是一條道兒上的。越不是一條道上的，她對林希這個小丫頭會越瞧不慣。瞧著吧，底下好戲肯定多。」

從郭老師家回去，白玫薇忍不住唉聲嘆氣，一直情緒不佳。她把林希這個女孩子的事情，前前後後和方海川說了一遍。

方海川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白玫薇說一段，他就「嗯」啊「啊」的。

白玫薇說完了，讓他發表意見。

方海川說：「你剛才說什麼？」

白玫薇立馬火大了。她只好把說過的話又重新組織語言再說一邊。方海川聽完了，哼了一聲道：「有必要嗎？一個小學一個什麼老師，做主任做校長，一年賺幾個錢？還爭啊搶啊搞成這樣？」

白玫薇用力拍打他一下：「問你這事情你的看法呢，誰讓你抨擊我們學校老師啦？」

「我就說：老老實實做個老師，就好了。像你說的那個女老師，我都不屑地說她。非要說，我就兩個字：愚蠢。」

「那現在她就是這樣了，以後怎麼辦呢？」

「你聽過一句話沒有？」

「什麼？」

「聽書淌眼淚——替古人擔憂，說的就是你。」

「閑聊唉，和你閑聊，也不行啊？」

「我要看書呢。」

「那我就想和你說說話。」

「那你說啊。」

「你又不聽。」

「我聽呢。」

「聽個屁！」白玫薇聊得一頭火，奪過方海川手裏的書，往軟墊上一扔，自己出涼亭，回家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