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此家非我家

吃飯的時候，吳宏達不時想要巴結一下白玫薇和方海川，一會兒為白玫薇盛湯，一會兒為方海川添飯。坐下來，斜目看白雁寧，前一段時間想要把白雁寧吃了似的，這會兒怯生生，全是討好。

吃完飯，他很自覺幫四季收拾碗筷。白玫薇讓他不要忙了，自個兒歇著去，他便笑着，去客廳看電視。

方海川今天事情挺多，一直在茶室講電話。

白玫薇則照例要在書房和方宇晟視頻。

方宇晟和孫曉靜在麗江的酒吧里聽駐唱歌手唱歌呢，一首十分流行的歌，被那略帶沙啞的嗓音詮釋得深沉動聽。

方宇晟說：「媽，你應該再和爸過來感受感受，太適合夫妻了，這地方。」

白玫薇看到孫曉靜笑得曖昧，臉止不住發紅：「呸，怎麼就這麼不正經呢？」

「怎麼就不正經了呢？老年人也是有愛情的啊，而且比我們更悠遠，更有味道。」方宇晟側過臉問孫曉靜，「你說是不是？」

孫曉靜連忙點頭：「是啊、是啊。」

「媽，你聽到了嗎？曉靜也這麼認為。」

白玫薇越發老臉沒處擱，不過，對媳婦，她不好亂擺不一樣的意見，便模稜兩可：「行行，你們的意見還是有點建設性的。」

「不是『有點』好吧？」

「好，好，是『很有』建設性。」

…………

樓下、樓上不時傳來歡聲笑語。

白雁寧百無聊賴，給自己榨了杯橙汁，喝兩口，不知不覺，竟然走到吳宏達旁邊。

吳宏達正在看電視，動作片，「乒乒乓乓」，感覺和在華庭那兒一樣。

內心深處，白雁寧還有點兒想要攆他，但是，這個家，真的屬於自己嗎？

姨夫總是在談生意，都回家來了，吃了飯就一直講電話。怎麼會有那麼多電話？還是，其實並不想和自己相處？姨娘在和兒子視頻，可是，視頻而已，為什麼一聊就要聊那麼長時間？

適才站在樓梯口，聽到姨娘在罵方宇晟：「你這個臭小子，是在和你媽說話嗎？不像話極了，回頭告訴你爸，回來抽你……」

——白雁寧心裏止不住一陣艷羨。十歲之前，她覺得那時候的「爸爸媽媽」對自己非常縱容，白玫薇從來捨不得說一句重話，方海川更是事事都說自己好，若有要求，有求必應。還記得八歲那年，自己在別人家打碎了一個挺值錢的花瓶，人家家長都急了，白玫薇只管看自己有沒有受傷，方海川則二話不說，掏錢賠款。白雁寧那會兒很得意，覺得自己就是個公主。但十歲之後，她才知道，那一切，不過是姨夫姨娘的客氣罷了。

她記得的自己做過的一些錯事，放方宇晟身上，姨娘、姨夫絕不會那麼姑息。

說到底，家裏的孩子應該像方宇晟那樣，而自己，也不過就是個外來客。

吳宏達看着電視，不時瞅瞅她，見她魂不守舍，便問：「要不要給你調個好看的？」白雁寧轉目瞧瞧他，突然，心裏頭竟湧起一陣親切。

吳宏達又有些變了，不再像前些天，老是想要吃了自己似的。

白雁寧就問他：「你還是那麼不放心我嗎？」

吳宏達一下子意識到自己不對，驀地跪下來：「雁寧，你跟我回去吧。我保證，以後不再盯你，也不強迫你。」

被他換過來的電視上面，男主正好對女主表白：「親愛的，從今天起，我要改變以前我的種種不貼心，每天你喜歡的事情，我一定儘力為你完成，你不喜歡的事情，我一定不做半件。我愛你——請接收我這卑微但是絕對真誠的心吧。」

吳宏達笨嘴拙舌的，學了個六七分：「我也要反省反省自己，以後，還是和以前一樣，你喜歡的，我做，你不喜歡的，我就不做。實在你要一個人睡，我、我也同意。我愛你——我要把我的心全給你。」

白雁寧「撲哧」笑了，嘆了口氣：「算了，我還是和你回去吧。」

四季躡手躡腳進書房：「白老師，雁寧要走呢，都順東西了。」

白玫薇連忙結束和方宇晟的視頻電話，奔到白雁寧房間。果然，白雁寧把東西都收好了，對她說：「姨娘，我還是和宏達回去住了。」

白玫薇不禁有些詫異。不過，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堵牆，不破一樁婚。小兩口突然言歸於好，她這個做長輩的也不好隨便置喙，只有點頭：「那好啊，好啊。」白雁寧的大箱子小箱子、手提袋，吳宏達全拎在自己手上。這會兒，吳宏達又找回了身為老公的自信心。

白玫薇下樓，喊：「老方！老方！」

方海川也結束電話，出來一看，也微微一怔：「唉，怎麼要走啊？」

白雁寧沒來得及說，吳宏達大剌剌道：「我來了嘛，雁寧肯定要和我回家的。姨夫再見哈，姨娘，再見！」

白雁寧到底還是擺脫不了自己已經極端生厭了的婚姻。

可是，就算和吳宏達離婚了，人生會不會就此改觀呢？生來便是一個私生女的她，大約在任何一件事情上，都難以找到真正的安寧吧。

別人都有爸爸媽媽，她卻只有姨夫姨娘。

別人戀愛，都單純，而且順利，她的愛情卻曲折多變。

上學時，暗戀自己的是個花名在外的花花公子。自己真心喜歡的康飛揚則又拋棄了自己。吳宏達人倒是老實，她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優秀，做事夠不夠精細，品味好還是不好，可是，結了婚才發現，本質竟是那樣一副情景。

她也在網上問過其他異性：「男女在一起，SEX就那麼重要嗎？」

回帖的兩百多個人，兩百多個答案驚人相同：「當然。」

「不振雄風，能叫男人嗎？」

「不ML，結婚就為了臉對臉一起喝粥嗎？」

…………

還有人質疑她性冷淡：「妹子是沒有那方面需求吧。」

「那是你不正常，不是對方不正常哦。」

…………

於是，大部分人都在同情吳宏達，而不是支持她。

且說在另外一個城市——南州，一直為方宇晟所推崇的康飛揚博士，這幾天也經歷了讓他火冒三丈的奇事。

將買給凌宇的專利一半專利權轉讓給同組參與研究的蔣志勤博士后，他轉而致力於自己另一項科學研究的投產上市。這一次，他認真篩選了一個絕對不可能和自己扯上任何情感糾葛的「華利」公司，然而，就在雙方談定，即將簽約的時候，他老婆唐嬌倩突然出現在簽約會場。

唐嬌倩一把抓住雙方的簽約書，「嘩嘩嘩……」幾下，撕成無數片。

華利的人當場怒了：「保安，這是誰啊，誰讓她進來這裏？」

保安要拉唐嬌倩，唐嬌倩大聲道：「我是康飛揚康博士的太太，康飛揚康博士簽約未曾得到我的同意，所以，我不允許你們簽！」

華利總經理驚問：「康博士，這位女士說的是真的嗎？」

康飛揚臉色鐵青，站起來，沖華利總經理一躬九十度：「對不起，我自己的家事，我沒處理好。」拉上唐嬌倩，離開會場。

站在涼風習習的廣場上，康飛揚壓了半天火，最後語氣還是難免不善：「唐嬌倩，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你想要幹什麼，我從來不干涉，我的事業，那是我的理想，請你也不要亂插手。」

「飛揚，別總是這麼高不可攀好嗎？什麼事業、理想，說到底，不就是錢嗎？那個華利，你和他們簽約之後，就會全力協助他們生產，然後幫他們上市，是嗎？」

「那是我的事。」

「上市了，你也要有股份的，你就要往裏面投錢，對不對？」

「唐嬌倩——」

「你的錢不能投給華利。」

「唐嬌倩！」康飛揚忍無可忍了，聲音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不過，這音量實際上也沒多大，當然，也沒法震懾自顧自喋喋不休的對方。

唐嬌倩一臉不屑：「飛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競爭東邊一大塊地唉。那裏靠近小蓮灣，自然環境非常優越，如果開放成功，必然是城市絕版。我爸爸已經全面啟動競標前準備工作，除了做周密的調查、詳細的計劃，便是籌款。鴿子雖小，那也是肉，我們的錢全部投入進去，以後回報會是好多倍。」

「我不感興趣。」

「別呀，」唐嬌倩追上去，「你之前也說了，我消費比較厲害，買燈，買裝飾，買自己的東西，你目前的收入就捉襟見肘了。加入富成，很快我們就能成為億萬富翁。有幾億在手，那會兒，我想買什麼不行呢？」

康飛揚實在忍不住了，他停下來，直視唐嬌倩：「省委班子要動了，你知道嗎？市委班子也會有變動，新上任的省高官以前是環境監察司的。你剛才也說了，秦湖區的優點就是生態好，所以，現在被圈出來的那塊地，從商業角度看，我一點都不看好。別說賺錢了，掉進那個坑，能不能活着出來，我都沒信心。」

唐嬌倩一腦子全是要做億萬富翁的夢想，聞言生氣大吼：「康飛揚，你自己沒本事，還看不得我家飛黃騰達是不是？不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就研究院發你那點錢，和賣專利賣到的那幾個子，白送我，我都不一定有眼睛看呢。」

康飛揚頭也不回，走進華利所在的寫字樓。唐嬌倩脫下鞋子，沖他後背扔了一下，單腳跳過去，又把鞋子穿上，恨恨道：「不給就不給，誰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