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章 隨口一說的
安輕舟弓著背坐在懸崖邊上，面具拿在手上，雲之大陸的懸崖下是橫玉大陸，現在雲之回歸橫玉，清淺山的懸崖下是小河碎金和楊柳扶風。
江談第一次坐在柳樹下，渾身泥血，好在敷用尤周露，性命無憂。
江談第二次坐在柳樹下，心跳漸近，眼中只有一個他，未來可期。
江談第三次坐在柳樹下，笑著道別，眼淚掉在面具上，再沒回來。
「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怎樣的，或許是化為無意識的塵埃，我覺得沒有意識很可怕……無法思考，沒有記憶……但能在你懷中死去……好像能鼓起一點勇氣面對。希望世間有輪迴，來世還能再遇……如果真的有輪迴，希望我這個外來客，能真正活在你的世界……」
安輕舟閉上眼睛往後倒，躺在草地上，這些畫面他在心中描摹了四千年，早已痛到麻木。
一個男人在無限時間的不同階段喜歡上不同的女人，很正常。
可他是神。
四千年於他而言，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與江談的時間活得異常清晰，至今仍記得記得每一個細節。
四千年念念不忘真的正常嗎？
「我壓壞的那柄玉如意是你師父的？」江談難得顯露愧疚。
若是平時，余舟定趁機揶揄江談，但那時，疏雨更令余舟感興趣，「圖中那柄玉如意確實是疏雨，但你壓壞那柄未必是疏雨。」
「我那天去得很早，認出車牌號就上車了，教練還沒來得及把易拉罐塞到油門下，我就掛錯擋撞到牆上，憑空出現在你說的疏雨上方，之後只顧著逃命，沒有留意太多。」
余舟沒聽懂什麼「車牌號」「擋不擋」的，只有一個疑惑，江談是普通人類，手無縛雞之力，「你怎麼逃出來的？」
「我壓碎疏雨後，失足滾落一個斜坡。」江談自小敏感，隱約感覺到余舟的懷疑，沒覺得生氣，畢竟他們認識對方不到半天，自覺補充細節，「有兩個人……應該是兩方頭領的人物，站在斜坡邊上交接疏雨，我從空中突然出現，掉下壓壞疏雨，剛想站起來道歉就滑下那個坡，聽到他們搜查我的聲音還說格殺勿論，就藉助矮樹叢的掩護逃跑，然後就遇到你。」
「原來你能一次說這麼多話？」
「……」
「按照你的話推測，那柄玉如意應該不是我師父的疏雨。疏雨是神族五神器之一，不可能這麼容易被壓壞……除非，你不是普通人。」
江談陷入沉思，顯然把余舟的話當真。
余舟也陷入沉思，還是不要告訴江談，他是隨口一說的。
疏雨是神族五神器之一，神族和人族已分隔千年，橫玉大陸卻出現疏雨的仿製品，還鄭重地進行交接，這陰謀的味道可真濃烈。
涉足其中，免不得被危險包圍。
江談被余舟突如其來的認真弄得莫名其妙，「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會保護好你的！」
「啊？哦……那你加油。」
「嗯！」
余舟很快被街上的吃食吸引視線，「江談江談，那個紅紅的圓圓的是什麼好吃嗎？江談？」
身後哪還有江談的身影，余舟慌忙往回找，卻見江談停在書攤邊，捧著一本書看得仔細。
「喂喂喂，沒錢買就滾！別打擾小爺做生意！」
「多少錢，我替她付。」
余舟付了錢才探頭看江談手中拿著什麼書，「《玄學入門》？很直接的名字……你能看懂這個世界的文字？」
「這個世界的文字和我們那個世界的繁體字大致相同，我學過一點軟筆書法，半懂半猜，能看懂個大概。」
「原來如此。」
……
慕荀找到安輕舟時，安輕舟靠在巨樹后，長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任夏風吹落一樹花雨，來不及抖落髮上肩上的花瓣，只好作罷。
慕荀走到安輕舟旁邊，看了一眼樹榦上的泥塵，後退半步，輕咳兩聲，「為什麼如此執著於橫玉大陸？」
「好奇人間。」
「我會這麼問，自然知道『好奇人間』是個借口。」
安輕舟看了看慕荀，輕笑一聲，拿下面具，「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師父。」
面具拿開后，安輕舟的睫毛和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白色，「我身後這棵尤周樹，高入雲天，環抱五人，能讓小時候的我在上邊玩一天，還能讓我附身鳴泉，神魔大戰時的鳴泉。
那感覺太真實，我都快要以為自己就是鳴泉，但其實只是通過鳴泉的視角，觀看鳴泉和封單的戰鬥。
封單說『哥哥救救我！』，過一會兒又說『哥哥快殺我了！』，來回反覆，彷彿封單體內有兩個意識。
鳴泉心軟，無法對自己的弟弟下手，又不忍弟弟濫殺，所以祭出自己的內丹，封印弟弟，保眾生也保弟弟……」
安輕舟說的這些，是蒼沢日日夜夜回放的畫面，所以慕荀比誰都清楚，那場噩耗中，鳴泉救了三界，唯獨捨棄自己。
「神魔大戰後回過神，不難察覺到封單暴走之蹊蹺，而鳴泉是其中最冷靜的。
封印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弱，它的內丹最多只能封印封單一萬年，而這也符合鳴泉的期許，他希望弟弟能在這萬年間擺脫暗勢力的控制，找回意識，屆時繼續守護橫玉大陸。
可它怕暗處勢力繼續作妖，只好準備一個后招——將僅剩的神識分為四重封印鎖，這四把鎖，能鎖封印也能鎖封單。
鳴泉將這四股神識藏在橫玉大陸，希望神魔兩族能發現這四股神識，只要神魔任何一族發現就能得知四把鎖的效用。
又怕神族和魔族無法解開誤會，繼續開戰，波及弱小的獸族和人族，於是將自己所擁有的星辰之力分別移交到星辰選定的人和獸身上。
但它沒想到神族會建立雲之，魔族會退居大陸邊界。四股神識七百年都沒被發現，即將湮滅。而那時，尤周樹讓我看到這一切。」
安輕舟咬著牙，十分用力，連聲音都變得沙啞。
「剩下的事，不必勉強自己說。」
「不，我要說。我和他們鬥了四千年，已經累了，或許有忽略的地方……後來我找到四股神識，將它們分別封到四個器物之中，就是你所知道的凰羽槍、申別銀月斧、從俞劍、無心命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