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百年有寄

第十章:百年有寄

宛月聽到陸贏說這裏的野獸從不下山,又回想這兩天在桂樹林與山上看到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情形,心裏不覺一顫:能引起百獸震惶的神仙,應該也只有玉帝、老君和父親等幾位老神仙。

這裏的野獸,雖沒有震震惶惶,但也是對陸贏忌憚三分。陸贏是如何做到的?只是憑藉一身正氣嗎?

宛月曾聽父親說,凡人沒有仙法,也不通妖術,這凡間最厲害最珍貴的便是「正氣凜然」這四個字。

宛月望着陸贏,深覺眼前這個凡人少年難以估量。

陸贏看宛月怔怔地看着自己,便笑問:「姑娘可是嫌我說得太多太啰嗦無趣?」

宛月回過神來,笑道:「倒不是你說的無趣。只是,你的生活里,除了這些鹿,便完全沒有其他朋友了么?若真是如此,那你的生活未免也太無趣。」

陸贏輕輕一笑,接着,表情有些沉重,道:「自楊婆過世以後,便當真沒有了。」

宛月看他兩眼空空的,笑容看起來也是很苦,便知道他當真是孤零零的。宛月又覺得自己方才不該提到少年的痛處,便道:「剛才不該這麼問,實在抱歉。」

陸贏道:「沒什麼。姑娘剛才大概也是沒有想像到我是如此孤獨吧。」

說完,陸贏看着宛月,輕輕一笑。

宛月心道,確實沒想到。我的同齡人都有不少玩伴。不說小孩子,年長的神仙也很少有如此孤獨的。仙界裏,雖然常有神仙閉關修行,但閉關修行者都有一定境界,並不孤獨。

宛月回想起自己在仙界的時候,幾個師兄師姐明明並不孤獨,卻仍是為了有趣,一起偷偷跑到魔界去看新鮮。

這樣一對比,陸贏這般孤零零的生活,對於一個青春少年來說,確實不容易。

陸贏從小生活在這種環境下,又背負着讀書報仇的家門重任,卻依然能保持陽光善良,一身正氣。宛月想到這裏,不由又對這少年多了幾分欽佩。

宛月知道陸贏平時無人傾訴,而且自己又對陸贏的生活有幾分好奇,便道:「確實沒想到。不過,你若有興緻,將經歷講給我聽可好?」

陸贏笑道:「姑娘當真不嫌我啰嗦?」

宛月笑說,「不嫌,正想聽故事呢!」

陸贏笑說,「聽姑娘的口氣,我倒是有幾分像人形戲本子,不知姑娘想聽哪一出?」

宛月笑說,「不如先坐下來,再慢慢講!」

陸贏笑道:「確實有幾分疲累。」

兩個人便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千年桂樹下,面對面,盤腿而坐。

宛月看着自己對面的陸贏,笑說:「這下好生舒服!你可準備好了么?我想聽你最快樂的那段戲本子。」

陸贏笑道:「好說好說。不過,那大概要和眼前這位四百歲的姑娘,講一講我三四歲時候的舊事了。」

宛月笑說:「老身洗耳恭聽!」

陸贏笑了笑,收起笑容,道:

「我是家裏最小的孩兒,祖父、家父對我均是寵愛有加。我娘待我也極好。當時,我還很調皮,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與同族的幾個同齡孩童一起抓石子,最厭煩的事情就是背《道德經》。」

說到這裏,陸贏輕輕一笑。宛月看氣氛有些輕鬆,便也笑道:「你這樣一個書獃子,竟也有討厭背書的時候!」

陸贏笑着搖了搖頭,道:「若不是生活所迫,大抵今日也不必如此用功。」

宛月輕聲問道:「眼下這一切,到底為何?」

陸贏眉頭微皺,抬頭看了看太陽,道:

「那時候,長安城有四大府宅,魏、何、白、陸。魏家和何家的家主,是朝廷最大的兩個文官;白家與陸家的家主,是朝廷最大的武將。陸家的家主便是我的祖父。

當時金人偷襲邊境,白家與陸家,一守內,一攻外,均在為抵抗金人一事儘力。後來,不知怎的,魏家與何家從中作梗,給白家與陸家扣了莫須有的叛變通金罪名。龍顏大怒,下令將白家、陸家滿門抄斬。

我全家除了父親與我之外,無一倖免。

楊婆當時是父親手下的一名驍勇善戰的女將,也是大唐唯一一名女將。她當時將我救了出來,把我帶到了這黃塵絕谷里。

當時,我以為我全家均已覆沒,萬念俱灰。

到了這裏之後,楊婆告訴我說,我父親並未去世。他因為一個軍中機密,被朝廷認為仍然有利可圖,便留他在大牢裏。

家母與族人背負着莫須有的罪名,含屈蒙冤而死;家父在大牢裏受盡折磨;楊婆為了我,幾次捨生入死。這,便是我努力讀書的原因。這,也是我復仇的唯一一條路」

宛月道:「即便這是一條血路?」

陸贏堅定地看着宛月,道:「即便這是一條血路。」

宛月打心裏欽佩眼前這位少年。

心道,一百年對於神仙來說,只是彈指一揮間。可凡人的壽命往往不過百年,他僅有的這短暫數十年的光陰,卻要如此沉重凄慘地渡過。

既然如此,我便舍上這百年的光陰,來陪一陪這少年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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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撼樹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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