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166.窮途末路】

第163章 【166.窮途末路】

象城是如何在洶湧的猛濤河中穩穩噹噹地渡過來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蒙州城牆和防禦工事裏,無論是搬運器械的民壯也好還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也好,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末日般的絕望。

「還愣著做什麼!全軍戒備!」謝琅率先清醒回來,咬着牙連滾帶爬地衝過去,親自拉起鍾錘鳴鐘以激發軍威「人心不能散!防禦工事是蒙州最後的防線,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保住!!」

轟隆隆的鐘聲大響,和府兵們發出的咆哮一道震得整個戰場滿地生煙。瞎子都看得出來,一旦防禦工事被破壞就會萬事皆休。為了渺茫的生存希望,每一個俞國人都榨乾了身體里的最後一點力氣和勇武,一邊恐懼地尖叫,一邊拚命地將武器朝着敵人揮去。琵沙加納的象城受到了未曾預料的最激烈的反抗,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烈的代價。

戴仲終於坐不住了,向謝琅告了一聲罪便騎上快馬,利刃一般地直插戰場中心,在那煙塵滾滾的戰場上劈開了一條道路。不得不說戴仲作為靈州軍營的首官,馬上功夫是十分了得的,只見他一騎絕塵入象城,竟然能在靈巧地在那些山巒般的龐然大物之間左突右沖,長槍蛇一般朝着操象手的心口鑽去!

操象手大驚之下急忙側身避開,大象嚎叫一聲,兩根利刃般的象牙就朝着戴仲挑來!謝琅在遠處吊樓上看得心驚膽戰,誰知戴仲卻像個猿猴似的靈巧,幾乎都想像不出是如何動作的,只見他身體一翻便躲在了馬側,再一翻又坐回馬背,手中長槍蛇信般抖出一片銀光,順勢朝着操象手的肩背狠狠一拍,巨力加上慣性竟然直接將那操象手從大象身上拍落在地!

「好樣的!」謝琅忍不住發了聲喊,他知道象城一旦啟動起來就不是那麼好停下的了,那個被拍落在地的操象手唯一的下場就是被大象踩成肉泥。只是戴仲要怎麼辦?繼續游擊?可就怕他深入象城太多,反受其害!

就在擔憂之時,琵沙加納座下的那頭巨象又嘶鳴起來,戴仲鏖戰正酣,猛地一聽這似牛似虎的獸鳴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頭頂亡魂大冒!這是一種野獸般的直覺,他知道不能再繼續纏鬥了,只得調轉馬頭平伸著長槍,一路拍開前方擋路的蠻平軍,瘋了似的驅趕着馬匹向蒙州城的方向跑去。

剛剛脫離戰圈,背後就彷彿天塌下來一般地傳來轟隆巨響,整個大地都在為之顫慄。戴仲眼睜睜看着城門前用來伏擊的土質地堡整排整排地塌下去……要知道那玩意雖是臨時性的,卻也是饞了糯米和石灰壘起來的啊!他罵了聲娘,將馬力催發到極限,直到一頭扎進蒙州城才敢轉身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天爺!琵沙加納的象城在幹什麼?!

用「****」已經不足以形容了。黑壓壓的群象紛紛人立,前蹄天塌地陷地砸下來,每砸一下蒙州城牆就猛地顫抖一下,象吼聲彷彿實質性一般撲面而來,裏面蘊含的狂躁和暴虐激得人喉頭髮甜,似乎立刻要俯身嘔血!

謝琅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現了幻想,耳畔的廝殺聲又響起來了,刀槍刺破肉體時沉悶的噗噗聲、人臨死前發出的哀嚎聲是那麼逼真,他恍惚間看到陸凌霜、方征、戴仲……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倒在血泊里,被巨象舉起前蹄,一腳一腳地踩成肉泥……

不!不!不!

不會是真的,那都是迷藥帶來的幻覺,絕對不會是未來的預演!謝琅再次咆哮著去拉鍾錘,他喉嚨里發出來的已經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聲音了。可吊樓上的銅鐘所發出的聲音逐漸淹沒在象群的踩踏聲中,那一陣陣「隆隆」的轟鳴似乎要把一切吞沒……

象城是以「鶴翼陣」的陣型包圍而來的,載着琵沙加納的頭象處在最中心的位置,其餘的大象則由各自的操象手控制,戴仲擊落的那名只是成百上千中的一人,對象城來說不足為慮。在蠻平軍逐漸推進到距離蒙州城牆不到三十丈的地方時,防禦工事上就已經站不住人了。象群踩踏帶來的劇烈搖晃讓八牛弩無法正確上弦,甚至有兩個距離城牆邊緣太近的民壯在天旋地轉中一頭栽了下去。

待到能具體看見琵沙加納的黃金軟椅上精美的雕刻時,象城兩翼一直壓着陣型的蠻平騎兵終於登場,逐漸向著中軍方向收縮,一架架硬木製成的雲梯也迅速被組裝了起來,只待架上城牆頂部。排在戰線最前方的象城是天然的盾牌,往後是一排排舉著長槍和弓箭的輕甲騎兵,再往後是刀斧手和長矛……

方征是軍伍中人,他看着這樣的陣型,原本就沒有血色的臉上,肌肉一陣陣地抽搐。出人意料的,琵沙加納是個懂得行軍的女王——這代表着這場戰役會付出比原本預料中更巨大的犧牲,說明白些,就是蒙州守不住了!

「大人,我們已經……」窮途末路!這四個字還沒說出口,只聽見城牆底下轟地發出一陣震天戰吼,城頭上招募的民壯頓時就雙腿一軟,跪倒在原地哀嚎著屎尿橫流。還未正面接戰士氣就已經被打壓至此,不難想像接下來蠻平軍會怎樣以摧枯拉朽之勢輕鬆地將蒙州踏平!

「方征!擂戰鼓!」謝琅充滿絕望的臉上表情猙獰,他是在死撐。方征從他滲血的牙縫中看出來,如果自己敢提一句棄城逃跑,這位以年輕寬厚著稱的巡北欽差將第一個把自己架在八牛弩上射到敵軍陣中去。

「娘的,投石機呢?!」戴仲像一隻鬚髮怒張的獅子一樣一腳踹在發抖腿軟的民壯背上,民壯手一松,由巨大沙袋充當的投擲物便以駭人的弧度猛地彈射了出去。蒙州本來不該裝備投石機這種重型武器,和八牛弩一樣,這些都是在陸凌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許下,謝琅憑着記憶中的知識做出來的東西,具體效果無法進行任何實驗,可此時那投擲重物所引起的嘯嘯風聲卻幾乎成為了蒙州人心頭的唯一期盼!

巨大的沙袋帶着千鈞重力砸在蠻平軍陣中,一片片地把敵人砸得鬼哭狼嚎。有一個小頭領模樣的蠻平人運氣不佳,正好被沙袋掛中頭部,半個腦殼都勒飛了出去,鮮血噴了一丈多高,身子卻還在馬背上使勁抽搐。蒙州城牆上因為這樣的戰果而沸騰了一瞬,可那點歡欣鼓舞很快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般熄滅了。

蠻平陣列中軍隆隆的鼓聲又響了起來,象城的腳步也隨之再次前進,原本呈鶴翼陣包裹而來的象城變成了一隻巨大尖錐的形狀,為首的象全身覆蓋銀色鎧甲,在陰沉的天光籠罩下恍如魔神在世,嘶鳴著朝防禦工事猛撞而來!

「不好,象城要撞過來了——!!」第一個發出尖叫的民壯轉身將逃之時就被守在後方的督軍一刀砍下了人頭。

戴仲瞪着兩隻血紅的眼珠子怒吼「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蠻平來犯,亂我疆域,吾等身為俞國兵將,怎能使敵軍在俞國土地來去自如?!你們堂堂俞國男兒,難道還怕了琵沙加納那個風騷的老妖婆不成!?」

「迎敵——戰!」「迎敵——戰!!」「迎敵——戰!!!」

出身靈州軍營的百戰老兵紛紛怒吼,悠長嗚咽的角聲在蒙州城上空回蕩不休,似乎是在為舉身投戰的壯士們哭泣。

願蒼天護佑我俞國好男兒啊——豁命以赴,共此一死!!

士氣終於被調動起來了,五百名靈州軍,兩萬名蒙州府兵,八千名鄉丁民壯,蒙州所有的人力和物力都匯聚在猛濤河畔,同時發出了震天的迎戰聲。謝琅滿口都是血腥,站在最高的吊樓上眥目欲裂,他是蒙州的首官,必須站在這裏。陸凌霜提來了一張大盾,想把他護衛在強弩偷襲不到之處,可謝琅卻執意站在所有人都看得到,也能縱覽全局的地方,他要把象城撞擊蒙州城牆的那一幕死死地烙印在腦海,把那份屈辱刻骨銘心地牢記一生!

攻守之戰進入白熱化,蠻平軍的雲梯搭了上來,密密麻麻的敵人如螞蟻噬樹般爬滿了城牆之時,象城也終於一頭撞在了防禦工事上,一下,兩下,三下……天崩地裂般的搖晃當中,突兀地「嘩啦」一聲巨響,由細沙、石灰、糯米漿和大塊青石構成,耗費無數人力修建起來的防禦工事終於承受不住巨力而坍塌,蒙州城瞬間陷入了失守的邊緣!

「投石機上!!給老子把油料都潑下去!燒死他娘的蠻平賊!」戴仲咆哮著下令,一個個巨大沙袋再次被投擲出去,依然是風聲凌厲,卻對天然盾牌般的象城幾乎毫無作用!他眼睜睜地看着一個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兵狂吼著和已經爬上城牆的蠻平人廝殺,身中數刀后抱着敵人一起滾下牆頭,落在下方槍林一般豎起來的,白慘慘的象牙上。

多鋒利的象牙啊……老兵的肚腸就熱氣騰騰地掛在上面……

「啊——!!」謝琅看着戴仲發狂,也忍不住彎下腰痛苦地嚎叫,那是怎樣的痛徹心扉!他一把揪住身後的人吼道,「方征,趕緊帶着我的虎迸衛增援!分三十人去填裝沙袋!一定要把防禦工事的缺堵上!!」

「明澶,你去幫戴仲……」

「我不走。」陸凌霜那雙青灰色的眼睛發出駭人的寒光,「我若離開你身側,你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說着長刀一揮磕飛向這邊射過來的一隻弩箭,謝琅這才發現他手中的大盾上已經密密麻麻插滿了箭。

謝琅無話可說了,他淚流滿面地搖晃了幾下,幾乎快要站不住身形。

放眼望去,屍橫遍野,血肉橫飛。到處皆是一片血紅,白森森的斷骨就像盛放在地獄里的優曇陀羅,還有無數的傷者倒在地上呻吟慘嚎……

英雄三尺懷中劍,踐作風霜土與泥。可憐一江猛濤水,尤懸幽天唱南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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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刀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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