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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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幾日,店中買酒的人來來往往,九娘坐在賬台後面,漫不經心的看着店裏的客人,芍藥忙碌的幫客人打酒,抽空便朝九娘看上一眼。

「你該不會是在等那個窮秀才吧?」芍藥用身上的圍裙擦了擦手,走到賬台小聲道。

九娘低眸清賬,道:「等他做什麼?」

「我怎麼知道?」芍藥反問了一句,旋即又笑嘻嘻道,「但你一定是在等他。」

九娘放下手中的賬本,掃了一眼芍藥:「快去招呼客人。」

待芍藥忙去后,九娘唇角的笑意便散了,她的眸光落在賬台上那幾枚排開的銅板,出神良久。

那是他那日留在賬台上的,上頭似乎還殘留着他掌心的溫熱。

她不是第一次見齊清遠了。

早在十五歲那年,她就見過他。

那時的他當真是意氣風發,年僅十六,便考中了秀才,安昌鎮無人不知他這個文曲星。

二月二的花朝節,城隍廟前的戲枱子敲鑼打鼓,九娘從家中悄悄溜了出去看戲,正被戲枱子上的唱腔引得如痴如醉,身後一隻手在她的臀上摸了一把。

她驚慌回眸,正對上一雙哂笑的眼睛。

她又氣又怕,想要往前站站,可這周遭烏泱泱的全是人,就連那水面上,都停滿了烏篷船。

沒想到,就是此時,一個青色瀾衫少年,強行從旁邊擠了過來,站在九娘身後,將她和那登徒浪子隔了開來。

她回眸,只見那少年低眸望着,微微一笑。

瀾衫,太祖親定士子巾服樣式,這樣年輕的少年,便已有功名在身,九娘便猜到,他便是那個人們口中的文曲星。

那時,年僅十五歲的九娘知道,自己跌進了少年眼底的笑意,再也出不來了。

只可惜,文曲星之後的鄉試,連副榜都沒上,眾人便說他是傷仲永了。

再後來,九娘被家中安排出嫁了,每年的花朝節,城隍廟前唱大戲,她也再沒見過那個少年。

「老闆娘。」忽然,一道清潤的聲音打斷了九娘的思緒,她猛地抬眸,便看見一襲瀾衫的齊清遠正站在賬台前。

九娘唇角溢出一絲笑意,站起身:「叫我九娘吧。」

齊清遠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輕喚了聲:「九娘。」

他頓了頓,薄唇微抿,雙手奉上一把傘:「今日特意前來還傘,多謝。」言罷,他從腰間解下來一隻酒葫蘆,又道:「還有這個,一併歸還。」

九娘收好傘,正要開口,外頭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和敲鑼打鼓聲,店中的客人紛紛探頭朝外頭看去。

「誰家娶親啊?」芍藥站在門邊上,望着外頭。

不多時,店中的客人便都走了出去,就連芍藥也出去看熱鬧,岸邊圍了不少同樣看熱鬧的人。

只見六七條烏篷船上都系著紅色的綵綢,為首的那條船上站着吹手,正嗚哩哇啦的吹着喜慶的迎親曲子,跟在後頭的是新娘的嫁妝船,新娘子頭上蓋着大紅色的蓋頭坐在中間的那條船上,岸邊上的人勾著頭像一睹新娘子容貌。

此時的店裏,只剩下站在賬台後的九娘和齊清遠了。

兩人對視一眼,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齊清遠以拳抵唇輕咳一聲,道:「要不要出去看看?」

九娘笑着搖搖頭,拿起他送回來的那隻酒葫蘆,走到酒缸前,舀了一挑子,將酒葫蘆灌滿。

齊清遠低眸看着她擺在賬台上的賬本,久久才道:「你識字的,是么?」

九娘怔了怔,正要開口,就聽齊清遠道:「多謝。」

她這才走回賬台後面,低眸笑了笑道:「我才是該謝謝你。」

齊清遠眸光略有些詫異的看着她,九娘低着頭,耳邊的碎發落了下來,她緩緩的說起了當年的往事,齊清遠靜靜的聽完,九娘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見他沒有恍然大悟,登時心頭湧起一股失望,她知道,他不記得了。

她將酒葫蘆沿着賬台推到他面前:「這麼多年一直沒好好謝謝你。」

齊清遠心中唏噓,他一直都知道九娘,但是卻唯獨不記得花朝節的那次。

他原先一直以為,他第一次見九娘,是她成親那日,也是如同今日這般,六七條烏篷船沿着長長的河道駛過,岸上圍着不少看熱鬧的人。

一陣微風吹拂而過,吹起了她蓋頭的一角,那驚鴻一瞥,他便知道,他忘不掉了。

只可惜,讓他心心念念的驚鴻一瞥,卻是在她成親的時候。

「我只是些許識得幾個字。」九娘忽然低着頭說道。

齊清遠一怔,片刻才彎了彎唇角笑了。

正說着話,外頭迎親的烏篷船已經駛過了九娘的鋪子,客人們才陸陸續續的回來了,芍藥走到賬台,臉上滿是歡喜的笑意:「姐姐,我要去看新娘子走三橋了。」

九娘笑着點點頭:「去吧,早點回來。」

安昌多水,盈盈一水帶,牽絆着落戶水邊的人家,在九娘的印象中,光架在水上的橋,就有十七座,安昌的橋非常有特色,「拱、梁、亭」各式,千姿百態,古樸典雅,素有「碧水貫街千萬居,彩虹跨河十七橋」的美譽。

這些橋里,最有名的,還是「福祿」、「萬安」和「如意」這三座橋,安昌姑娘出嫁,總要走全這三座橋,寓意婚後的日子福祿進門,萬安如意。

九娘當初也走了那三座橋,可還是第二年就死了丈夫。

想到這裏,她的唇角不由牽起一絲微苦的笑意。

齊清遠的眸光落在她的臉上,這才注意到她的右眼角下方,有一顆淚痣,給她嬌艷的容顏上平添了一抹愁緒。

那日,齊清遠在店裏坐了好一陣,等到芍藥看完新娘子走三橋回來,他才起身告辭。

這已經讓九娘十分歡喜了。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齊清遠來店裏的次數便漸越多了起來,每回都是打酒,分文不少的付賬。

芍藥暗地裏和九娘說起過,他此前還沒錢,怎麼現在倒是有錢了。

九娘只是笑笑,只要齊清遠過來,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來的次數多了,漸漸的,也便熟悉了起來,九娘總是時不時的塞給他自己做的吃的,什麼臘腸、自製的牛肉醬、以及她最喜歡的糯米蛋。

齊清遠推脫不過,心中又想着見一見九娘,便時不時幫她幹活。

一來二去,便有風言風語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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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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