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芳華(三)

小濱海不曾想，他大哥這個「有點兒事兒」竟然是要到了入夜時分才能回來。

他就在公館里魂不守舍了一整日。

天外公館不似別院，別院的路從大門口就能一眼望到頭，而公館的路卻要曲折許多了。

小濱海出了房亂走，便暈頭轉向地繞不回來了。

近幾日日頭頗大，他只得轉到牆角後頭，在樹下歇著。天外公館的樹，都是枝繁葉茂的，大枝幹張開臂膀，抖出一身葉子來，罩着濱海。

小濱海忽然想起在別院吃的冰點來，一大塊白色方糕，中間兩個圓太陽，外頭奶味裏頭鹹鴨蛋味，吃起來口齒留香，也不知公館里有是沒有……

他瞧見有人過來了，嘴裏不知嘟囔著些什麼，他聽了一耳朵，彷彿是在說他大哥。

前頭走着那個道：「大少爺又出去做甚。」

後頭跟着的道：「還能是嘛，上賭場，找洋人胡咧咧唄。」

前頭那人口中嘖嘖：「到底是留過洋的人，果真是洋人那兒的垃圾也比咱們的寶貝好著些。」

後頭那個神情有些激憤：「我呸他個崇洋媚外的東西，就知道在那些洋老爺跟前亂晃他那三寸長的尾巴當巴兒狗。」

前頭那人道：「你可消停些，現下全津門誰人不知天外家的道少爺是個賣國賊，仔細哪日他到那些個洋老爺跟前去結結實實告你一狀，你全家老小的腦袋都得吃槍子兒！名兒取的好聽，『道少爺，道少爺』卻是半點兒道義也無！」

「你不知道，像他那樣戴金絲眼鏡的，不是斯文敗類就是衣冠禽獸！」

那二人皆是紅帽白衣，那便是公館里的侍者，趁著大少爺不在就敢胡亂議論主子，不知是哪裏來的規矩！

要不然……就是他大哥做的，屬實太過分了……

小濱海眉頭鎖成疙瘩，腦子攪成漿糊，心裏纏成一團亂麻。

他不敢信。

這時候，前頭那個又開口了：「你說，這會兒大少爺把二少爺接來，究竟是為何？」

後頭那個道：「這你不懂？那海少爺還是個娃娃，把他弄來了，先兄友弟恭一陣子，全了他的名聲，再悄默聲兒地把人給做了。那全天外家的財產，可不就歸他一人兒了。誰知何時被他敗光。」

他二人一陣唏噓，走着走着就轉過那牆角了，一轉過來，猛然看見濱海站在那，皆是一個戰慄。

「二少爺。」他二人喚。

濱海周身忽冷忽熱，哆哆嗦嗦開了口：「我貪玩亂走，一時間尋不著路了，勞煩二位……給我指條路罷。」

給他指條路，他該怎麼辦……

那二人道：「二少爺，你房間這邊走……」

濱海混混沌沌邁出腳來，一腳虛虛地踩在棉花上似的，那些月季啊薔薇啊小紅樓啊，在他眼睛跟前擰成個萬花筒。

「二少爺！二少爺！」那兩個侍者大呼小叫，誰也沒扶住忽然就往地上倒的濱海。

……

濱海睡得迷迷瞪瞪，忽然覺得額上冰涼，掙了幾下，便張開眼睛。

他大哥正盯着他，一動不動，兩眼上飛，透過玻璃鏡瞧不清神色。

他那皓白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握著一把槍，槍口就對着濱海的額頭。

那涼意就從這而來。

濱海驚道：「大哥哥！」

他大哥彎起嘴角笑了笑，那一笑簡直驚為謫仙人。

接着，他扣扳機了。

……

「大哥哥！」濱海嘶喊出聲。

床頭支著腦袋半夢半醒的他大哥豁然就醒了，嘴裏喃喃：「喲呵，海兒醒了。」

濱海怔怔望着他，他那雙鳳眼正迷濛著，月光打在他臉上，那一雙瞳仁就泛了銀。

他道：「海兒你既然畏熱，就別正午時往太陽下頭湊，煩我看你一晚上。」

濱海不說話，眼裏濕了濕……

他大哥接着叨叨：「五月就這樣，等七月了你該怎麼辦啊……」

大少爺忽然止住了聲兒。

原因是有的，他幼弟撲將上來摟住了他的脖子，死死不放手。

大少爺長眉一蹙，輕斥道：「下來，勒死了。」

「大哥哥……我能……一直……都在公館住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