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卿（上）
我頭上頂着一顆骷髏頭，面對着北斗星靜靜坐着。
我道：「白骨姐姐，你若是敢掉下來，我就拍碎了你……」
那骷髏咕噥了一聲。
白骨是最低等級的靈體，這剛成了白骨的凡人，膽子可真小。
等過了今夜，我就能成人形了。
我旁邊坐着一隻胖胖的土撥鼠，爪子抱着顆土豆啃著。
「小狐狸你累不累。」土撥鼠舔一舔爪子。
「閉嘴！」我道，「當心我明日吃了你！」
土撥鼠嘆一口氣：「你早就不吃我了，等你明日成了人形，就更吃不了我了。」
我：「……」
我都五百歲了，我已經做了五百年狐狸了。
土撥鼠睡著了。
我的脖子好疼……
地平線的東邊亮了起來，我聳了聳耳朵。
我的耳朵呢？！
我伸出爪子想往頭頂上摸耳朵，可那也不是爪子了，是一個小姑娘的手。
柔軟皓白，指甲粉嫩。
我激動地跳起來：「土撥鼠！」
白骨姐姐從我頭上摔下來，下頜骨和頭散了架。
骷髏：「咕嚕咕嚕！咕嚕！」這樣的低等級靈體說不出話來，只能嘰里咕嚕的叫喚。
我忙將它撿起來，把下頜骨安上。
我抱着它，走過一片荒蕪的墳塋，土撥鼠在我身後一蹦一跳。
我把頭安上了身子，合上棺材，手一揮，爛泥窪成了小山丘。
很多年以後，我還記得那年的場景，清晰極了。
我抱起土撥鼠：「走罷。」它在我胸口親昵地蹭了蹭，我一巴掌拍在它屁股上：「混蛋！」
「吱！」土撥鼠慘叫一聲，忙不迭的喊道：「小狐狸我錯了！」
我擠了擠他的臉。
土撥鼠舔了舔爪子：「小狐狸你想叫甚麼名字？」
我笑了笑：「卿卿。」
土撥鼠指指草：「青青？」
「不對。」我搖搖頭。
土撥鼠指指河：「清清？」
「也不對。」我搖搖頭，將土撥鼠拋了起來，「是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卿』！」
被我接住的土撥鼠頭暈目眩：「如來可不一定待見你。」
「土撥鼠你怎麼不化人形啊？」我問道。
「我不喜歡。」土撥鼠靠到我身上，「等我化了人形，你決計抱不動我的。」
突然，我意識到，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白衣小姑娘，站在墓地里抱着一隻土撥鼠說話，叫人瞧見了多詭異啊，我邁開步子跑了起來。
「土撥鼠我帶你尋小哥哥去。」
土撥鼠撓了撓頭：「都四五百年了，你還尋得着小哥哥嗎？」
「我記得他的，小哥哥眼角下生了一顆硃砂淚痣。」
我一個踉蹌，跌在地上，土撥鼠從我懷裏滾出來，點着我的頭：「卿卿你好笨，哪有小姑娘像你一般跑跑跳跳的。」
我爬將起來，拍拍膝上的土，氣哼哼：「土撥鼠我不抱你了！」
我在前面走得飛快，土撥鼠深一腳淺一腳在後面跑：「小狐狸你等等我！」
「喚我卿卿！」我朝身後吼去。
……
「土撥鼠我想吃包子。」一路跑進了城，我早都餓了，在我手裏的土撥鼠扭了扭身子：「你把我賣了就有錢吃包子了。」
「真的？」我眼睛亮晶晶的。
土撥鼠駭了一大跳：「你覺得會有人買土撥鼠嗎？」
我垂頭喪氣：「沒有。」
「這樣罷。」土撥鼠揮了揮爪子，「咱們倆雜耍去。」
土撥鼠在我的督促下，一邊嗑瓜子，一邊鑽火圈（我變的）引得路人一片叫好，銅錢叮鈴噹啷落進碗裏激起陣陣喜悅。
「土撥鼠我們有錢了！」我偷偷對它道。
據我後來猜測，在層層人群中，是有人這樣說話的——
「你瞧那胖東西，怕是不大對罷。」
「何止，那小姑娘也不大對。」
「嘖嘖，瞧瞧怕是五六百年的白狐呢，這般品貌的，如今已是少見了……」
我買了包子，土撥鼠吃兩個，我也吃兩個，剩下的錢留着做盤纏用好了！
忽的，我噎了一下，猛地咳嗽起來……
「錚」一枚帶着紅繩的銅錢連着我的髮帶釘進了牆裏。我一驚，驚得我耳朵都冒了出來。
「小狐狸快跑！」土撥鼠一把扯斷了我的髮帶，我一頭鴉羽青絲如瀑而下，土撥鼠跳上我的手：「快跑！快跑！」
那枚銅錢從牆裏飛出來，緊緊追着我。土撥鼠問：「打得過嗎？」
我哭喪個臉：「這捉妖師八成是個三四錢的了，我才五百年，打不過呀……」
土撥鼠頓了頓：「那我們兩個呢？」
我猛一咬牙，打就打罷。
那捉妖師到現在都沒露過臉，單遣著一枚銅錢和我們鬥法。我突然停下，向右一閃身，那銅錢沒緩過神來，直直向前衝出去，卻仍是蹭過我的脖子，劃過一道血痕。
我正等它回頭，巷子口卻突然多出個人，我渾身的汗毛都快炸起來了，那人卻一把接住了銅錢，扯掉上面的紅繩，那銅錢顫了兩圈，落入他的掌心。
那人笑道：「姑娘沒事罷。」
我僵著不動，土撥鼠爬上我的肩頭，舔了舔我的傷口。
那人道：「今日多有些無賴的捉妖師濫傷無辜，殘害平民，姑娘可要多加小心了。」
我一口氣緩了下來，細細瞧了瞧他，少年人眉目纖長，眼角下一滴硃砂淚痣仿若桃花盛開，我脫口而出：「小哥哥！」
也不知這是他第幾世了，初見時我還是個胖乎乎的小傢伙，他喂我吃的，拿我當小狗。
他淺淺一笑：「嗯？」
我有點尷尬，隨口胡謅：「我迷路了。」
「姑娘要去哪兒啊？」他笑的我心神蕩漾。
我哼哼唧唧哭起來，接着胡謅，甚麼山上遭了匪，死了爹娘，到這兒來投奔舅舅，結果當地人說根本沒有這麼個人。
反正本來就沒有……
我一邊抹眼淚一邊偷眼看他，卻不料胃中發出了飢餓的叫聲……
ε=(′ο｀*)))，我的包子才吃了一口就全掉到地上了！
小哥哥一臉好笑，道：「我帶你吃好吃的去。」
我歡欣鼓舞，忙跟上了他，小哥哥指指我懷中的土撥鼠：「你養的？」
我點了點頭。
土撥鼠：「吱！」它持續著方才的炸毛狀態，我捋了捋它的毛：「別鬧。」
小哥哥點了點土撥鼠的頭：「小東西。」頭抬起頭來問我，「姑娘如何稱呼？」
我道：「卿卿。」
小哥哥點點頭：「我叫扶桑。」
我一邊走一邊綁頭髮，不一會兒扶桑小哥哥就尋到吃東西的地方了，一仰頭，牌匾上龍飛鳳舞三個大字「子美居」。
杜甫可以吃？？
我對着八寶攢盒吃得正歡，不時喂土撥鼠吃一些，對面的扶桑小哥哥道：「近日裏有一撥人自稱捉妖師，實是拍花子的，藉着捉妖的名頭，隨意捉些婦女兒童，或是拐賣了做奴人，打斷腿做乞兒，甚至是賣去青樓的也有，姑娘可是需小心了。」
我有些尷尬，我是個真妖。
我開口問道：「那怎麼辦呢？」
扶桑嘆口氣：「衙門正查著呢。」
我瞧着他不說話，他無奈一笑：「我也不過是個沒品沒階的捕快，沒甚麼好瞧的。」
我低着頭思考，世上還有這樣的事，打着為民除害的旗號，實際上卻做些腌臢之事，況且……況且妖也未必一定就是壞的呀，我還從不曾傷過人呢。
扶桑小哥哥揚了揚下巴，道：「你先吃着，我去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