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芳華(五)

公館里的西洋鍾六個時辰敲一圈，一不留神，它就敲過了八千七百六十圈……

公館進來個少年，十六七歲樣貌，著一件赭紅長衫，上頭銀錯金綉了一大片山水，細細看去，竟是臨潮湖望海山。

他眉骨鼻鋒剛毅，卻偏偏生了一雙桃花眼，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端的是眉眼風流。

一旁的侍者欠了欠身，喚道：「二少爺。」

「嗯。」他應，接着便快步走了進去。

他額上生出細細的汗來，也顧不上擦，仰頭灌下一杯水，才開口道：「我大哥哥呢？」

侍者答：「大少爺還未歸。」

濱海心裏嘆氣，面上卻不露，只道:「現下天兒熱，等會兒我大哥哥回來了別讓他喝冰水，仔細外熱內冷激著了。」

那侍者應了，濱海便打算回屋小憩一陣。

夏日天長，連中午的瞌睡也長了，濱海迷迷糊糊，便夢裏徜徉去了。

睡得恍恍惚惚，竟作了個不知是甚麼夢，出一身冷汗，等睜開眼睛，卻一丁點兒都記不得了。

濱海恍恍惚惚的，聽見外面嘈雜，他跳下床登上鞋子，喊外頭侍者:「出了何事？」

那侍者支吾了一陣，才道:「是大少爺回來了。」

大哥哥回來了？

那外頭嘈雜甚麼？

濱海心下起疑，又問:「大哥哥他怎麼了？」

那侍者舌頭打結，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濱海臉色沉下來，冷聲道:「說。」

那侍者被他面如沉水的樣子駭得腦子升天，腦子都不聽使喚了，口上自然沒了遮攔:「大少爺他……他……他遭人打了。」

一句話沖得他心尖生疼，眼前霎時黑了黑。

他扶著床沿站起來，抬腳就往外走。

那侍者在後頭一步三摔地跟着大呼小叫:「二少爺！」

濱海胸中憋了一口氣，納不進吐不出，他問道:「怎麼回事，誰打的？」

那侍者道:「津門租界有愛國學生鬧事，大少爺……他……恰在租界……和洋老爺一起……」

「別說了……」濱海道。

……

「嘶……疼疼疼……」還沒進門就聽見他大哥大呼小叫。

他走進去，看見他大哥坐着，幾個侍者在給他擦傷口。

他腦中也不知怎麼想的，瞪了他大哥一眼。

他大哥眼神躲躲閃閃了一陣，終開口道:「海兒來了。」

濱海上前，彎下腰，盯着他大哥瞧:「你就由得他們這麼打你？」

他大哥錯開他的視線:「都是些學生……」

「誰還不是個學生了！」濱海打斷他的話。

「大少爺，你好大的能耐啊，人人皆道你在津門手眼通天，你就是這麼個手眼通天法？連群跟咱們差不多大的學生都要打你？」濱海道。

他大哥不說話，一臉可憐樣。

濱海心下忽然就疼了，輕聲道:「疼嗎？」

他大哥嘴角抽了抽:「不疼也該疼了。」

濱海微微嘆了口氣:「你下回若是有甚麼事……再不同我說，自己抗著……我就……我就不認你了。」

濱海偏過頭，這話，有那麼些難出口。

他大哥提高了聲音:「你還是個娃娃，我帶你作甚。」

濱海回眸盯緊了他大哥的鳳目，裏面儘是他的影子。

他道:「大哥，你且站起來。」

他大哥聞言站了起來。

濱海站直了身子，眼瞳恰恰能對上他大哥的瞳仁。

「你看看，我還是個孩子嗎？」

【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