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

中元

一刀截了瀚雪的刺挑,自刀客周身暴起的靈場,擊碎了近前的桌椅杯盤,眾酒客連滾帶爬,驚慌逃散,全然沒了方才談笑風生,嘲諷揶揄的鎮定自若。那躲藏於朱漆立柱之後的書生,反應遲緩,待他想要現身逃走的時候,刀客手中的佩刀環身揮出一記雪白靈刃,無形的靈刃颳起一道兇悍罡風,將從身後蹣跚跑過的書生,拂了個正著,素白的麻衣如一片秋霜雨葉,輕飄飄孤零零的被勁風刮飛出去,重重的砸在牆壁之上,「咚」的聲響翻滾下來,哼都沒哼一聲,俯趴在地,再無動彈。

酒館的老闆夥計,早已嚇的魂飛魄散,躲入內堂,再不出現,是以這書生的生死,無人關心,無人過問,滿堂除了刀劍的嘯叫,便是木屑與瓷片齊飛,濃烈的醇酒香氣,熏的堂間辣人眼眶。

「你這小子,純心找死,老子說天說地,誰也無權來管,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今日,我便送你投胎,來世學學如何做人!」說罷,寒刀迭起,虎虎生風,每一招揮砍,皆劈出霸道靈刃。

蕭嶼身姿瀟灑矯健,功法成風之斫,手中的瀚雪宛若游龍,疾若勁風,雙方過招數十下,刀客已是額布密汗,氣息不穩,足下的步伐亦是雜亂無章,顯然已到了窮途末路,技窮匱乏的地步了。這邊蕭嶼因滿腔的憤懣為動力,舞劍的手虯筋綳起,彷彿有用不完的力氣,全程陰沉的俊顏,肅殺的眼眸,着實讓這滿口髒話,蠻橫不服輸的漢子,暗暗心驚了一把,握著佩刀的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蕭嶼雙眸皆紅,閃著野獸捕殺的血光,瀚雪自空中劃過,如凜冬降世,森冷寒芒裹着無盡冰雪,自刀客眼前銀光疾掠,炫目的白光刺激的他閉緊雙目,唇齒微張,然而,不等他揮刀反擊,口中冰涼森麻,隨即劇痛難當,下意識的吞下舌根處洶湧的鮮血,嗆的他涕淚橫流,頭暈眼花,丟下佩刀掩著口唇,汩汩的鮮血順着指縫滴答淌下。

斷了舌頭的刀客,淚水磅礴了滿臉,水濛濛的眼中難掩兇狠痛苦,透過目光傳遞出的齎恨,仿若熾盛的火焰。

蕭嶼挽劍回鞘,動作瀟灑飄逸,居高臨下的注視着腳邊匍匐痛苦的刀客,俊顏肅穆,眉眼似刀,「廢了你這呱噪的舌頭,省的它今後再給你惹事!」

刀客幾次三番想要爬起,均因口中的劇痛而屢屢失敗,眼中滾落的淚水洶湧不絕,很快就模糊了他的視線,就連蕭嶼近在跟前的明藍色袍角也看不清了,只得弓著身子,以頭駐地,無聲的嘶鳴著,怒吼著,顫抖著。

蕭嶼從懷中掏出裝着銀錢的荷包,本欲留下彌補店家的損失,而在此時這刀客卻驀的桀桀怪笑,那笑聲不像是從他喉嚨發出的,倒像是從腹部悶悶傳來,音調說不出的尖澀難聽,彷彿吞吃了無數把哨子,堵在喉嚨間其其鳴叫。

這刀客顯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發出這等怪異的桀笑,整個人忘記了斷舌之痛,驚駭莫名的盯着自己的腹部,一雙手舉在半空,呆愣愣的跪坐着。那笑聲抑揚頓挫,時斷時續,發聲的部位以從腹部緩緩上升至胸口,透過胸腔的共鳴,越發顯的其尖銳刺耳。

瀚雪自鞘中鋒鳴不止,護手處雕刻的銀白雪精,此刻邊緣隱隱染上了一抹嫣紅。那刀客此時目眥欲裂,口唇大張,鮮血混合著粘膩的津液淌的胸襟一片濕濘,他用痙攣的雙手箍住筋脈暴起的脖子,似乎想要阻止什麼東西從口中爬出來,然而他越是用力,那桀笑越是猖狂,口中流淌的鮮血越是洶湧,直到他整雙眼球凸出眼眶,自眼瞼下脹爆成漿,劇烈的痛苦使其整個軀體如岸上將死之魚般拚命的翻滾掙扎,眼眶與口中噴灑出的鮮血,模糊了他身下地磚原有的顏色。

「嘻嘻嘻......這中原人的血肉就是美味,光是聞着就香甜可口啊!」

酒館內回蕩著陰森可怖的嗤笑,一道不男不女的聲線,鑽進蕭嶼的耳中,驀的刺激的心臟收緊,呼吸凝滯。

蕭嶼的腦中忽然閃過一瞬片段,毒瘴氤氳的叢林里,五毒殘屍堆積成山,身着巫袍的面具男子拖着手中的瓦罐,赤手從中捏出一條吐著寒芯,七彩癍花的毒蟒來。

「呵呵呵......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我們又見面啦!」

刀客終是流血過多,體力不支,僵在滿地的殘片碎屑間,不在動彈。蕭嶼握著瀚雪環顧四周,空蕩蕩的酒館絲毫找不出說話之人的殘影,但這響徹耳邊的清晰,又不能使他放鬆心弦,遂滿身的戒備的望着刀客雖死未僵的軀體,眸光沉暗。

靜默半晌,久到蕭嶼以為這桀笑的主人已然飄去,他的神情略有放鬆,緊繃的肩膀慢慢伸平。然而那刀客的軀體卻忽然抖動了起來,他的喉間彷彿塞進了一顆胎衣,疑似嬰孩的蠕動,在撐開的薄如蟬翼的皮膚下若隱若現,一陣陣嬰兒的啼哭仿若夜隼的嘯叫,說不出的怪戾瘮人。

陣陣嬰啼嗥的蕭嶼眉骨隱痛,他有些站立不穩,握劍的手也是虛浮無力,踉蹌的退後幾步,卻不慎踩到一隻碎為兩半的白瓷酒壺,重心不穩,身子歪斜,搖搖晃晃的跌坐在地。

刀客的喉間猙然破開一道裂頸的大口子,塞於其中的渾濁胎囊,「啪嘰」一聲滾落在地,腥臭污濁的黃色漿液噴濺滿地,腐蝕蒸騰起墨綠色的劇毒瘴氣來。透明的囊衣暴露在空氣當中,迅速的風乾萎縮,糜爛消解,不消片刻,裏面黃綠色的瘦小嬰孩裸露出來,脆弱的皮膚上泛著瘮人的綠色光澤。

腐爛腥臭的味道,着實讓蕭嶼胃液翻湧,鼻腔酸澀,這些氣味彷彿帶着腐蝕力量的麻藥,攪的蕭嶼一絲氣力也無,癱在地上眉宇凝川,焦急萬分。

自嬰孩的身體上方,毒瘴瀰漫,綠色的煙氣中逐漸氤氳出一具飄忽的靈體,盡數將這些發散的瘴氣吸入不甚明朗的口鼻之中,隨着瘴氣的吸納,靈體慢慢清晰,就連衣擺上銀色的暗紋,也流動着浸潤的華澤。

最後一口瘴氣,咽進口中,蕭嶼見到一位墨袍翻飛,衣袖輕盈的秀美男子,他眉如翠羽,眼若澄潭,肌白若雪,腰如素練,周身縈繞着一種生人勿進的砭骨冷淡,面向蕭嶼的眉眼又是笑若桃夭,舉手投足間如若女子般媚骨天成,半是柔情半是英姿颯爽,虛浮的立在身前,有種美人如花隔雲端的朦朧仙姿。

男子杏眼彎彎,施施然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狎昵的點起蕭嶼光潔的下巴,痴痴笑道:「雖然長的一樣,可骨子裏的靈魂卻截然不同!」擱在膝上的另一隻衣袖,鑽出一隻細小的黑色鱗蛇,探頭探腦的對着蕭嶼吐著芯子,「我就是很奇怪,當年的他為何失去了半數神魂,滿身執念就是不肯被我好好煉化,如今見了你,我更迷惑了!」男子微蹙英眉,不解道:「原來另一半在這!」鼻翼細細抽動,眯眼陶醉,繼續道:「魂靈里還有些清冽的冷香,真是好聞到身心舒暢!」

蕭嶼根本不懂男子在說些什麼,奮力的調動丹元的靈流,沖刷著身體麻僵的筋脈。

「雖然你沒曾嘗過白日練蠱的盛景,但魂靈之間天生的共情是無法割捨的,既然你的另一半對我的瘴氣有反應,那你也不例外。」男子冷笑嗜血,指尖燃起幽幽的綠色冷焰,將蕭嶼白無血色的臉,映的幽森可怖,「別白費力氣了,我這是專門為你而煉的毒瘴,單單用靈力是沖刷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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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閣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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