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冬寒(上)

第001章 冬寒(上)

今個兒外頭天又涼了些。昨夜似是又下了些雪,積雪越發厚實,枝頭壓滿了雪,也不知道有沒有幾片兒剩下的葉子。哪怕是枯黃乾瘦的,也總比這一片白茫茫的雪色好,彷彿壓的整個天地都沒了生氣兒一樣。

這是新皇登基的第二個年頭了。元年的時候因着皇家有些不太光彩,新皇剛剛登基,後宮也沒著幾位主子,可是過的好生清冷的一個年。

今年自然是要熱鬧一下的。各宮各殿都像是剛學着塗脂的少女一樣,緊著熱鬧的顏色裝點,乍眼一看一片雪色中矗立着喜慶的宮殿,宮人們人來人往的,倒也是熱鬧。

唯獨鳳鸞宮裏卻仍是一片死寂。不合時宜的死寂。

說是一片死寂,丹雲隱卻沒覺著過。反倒是這略顯有些用力過度的熱鬧的年叨擾了鳳鸞宮一樣,鳳鸞宮像是遲暮的老人,跟那一片壓抑的雪色一樣,總是沒了點生氣兒。丹雲隱接過錦夏手裏的剪刀,又開始擺弄起一盆梅花。

錦冬回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安靜淡然的丹雲隱。錦冬抿了抿唇,似乎要說些什麼,錦夏緊了緊丹雲隱身上的大氅,皺皺眉頭,有些不忿:「內務府倒是真會挑,這毛里勻稱的大氅也都捨不得給一件?這做工是越來越差了,也不知是哪裏請的綉娘,得空了非要敲打敲打他們才知道誰是主子,如此怠慢皇後娘娘,豈不是嫌著皮子痒痒!」

丹雲隱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仍舊握著冰冷的剪刀柄修著那盆精緻的梅花。

錦冬皺着眉頭,眼瞧著丹雲隱手指發紅,還是開口道:「錦夏!越發沒有規矩了,在皇後娘娘面前也敢如此放肆!」錦冬上前兩步,放下手中的鎏金托盤,輕輕的握住了丹雲隱的指頭,有些心疼的小心呵了幾口氣。

「皇後娘娘也是得愛惜著自己的身子,現在天兒越發的涼了,怎麼還來待弄這些東西呢?花草不知冷暖的,難道皇後娘娘也是不知的?」錦冬止不住的心疼,「皇後娘娘用點吧,這是御膳房今日特意做的點心呢,聽說受着眾宮喜愛呢,甜而不膩...」

「你說着錦夏沒有規矩,自己叫着皇後娘娘,這話可是一分分量都不差,」丹雲隱抽回了手,淡淡的打斷了錦冬似是想要滔滔不絕形容這點心好吃的話,「我說了多少次了,在鳳鸞宮裏不必守規矩,你們還是叫着我小姐罷。這皇後娘娘聽着,生分。」

這句話丹雲隱曾在成為皇后后說過無數次。幾個貼身丫鬟都是記得的,因着也是從小一起長大,比起主僕反而更像閨中密友,曾幾何時甚至還有些樂得插科打諢。

可是舊時光終究是過去了。不是那個年紀,不是那個時間,不是那個時候的自己了。丹雲隱無數次強調這句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留住什麼。也不知道這皇後娘娘四個字到底是生分了什麼。只是臨近著過年了,經過了一年的沉澱,今年的天頭還冷得很,可能只是因着太冷了罷,連這句話說出來,心裏也有點酸澀的冷。可惜時間太能改變人了,那打從新皇剛登基起的絕望,早就已經磨滅耗光了丹雲隱的每一絲生氣兒。就跟那一片雪色一樣,越積越厚,直直的壓着人喘不過來氣兒。

「錦冬,瞧著今年丹皇貴妃的年節置辦的不錯,你且去庫房裏再挑些好東西,給著各宮分了,當是皇後娘娘的年節的慰問,再將我那存着的以往後宮的獎賞份例和幾件珍寶都一併交給丹皇貴妃罷。錦夏跟着去吧。」丹雲隱又垂下頭去,仍舊不抬頭,也不看不清是什麼表情,語氣也聽不出來個濃淡,彷彿是靈魂脫殼了一樣,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錦冬忽覺得牙根有些痒痒,忍不住咬緊了牙根。忽然又釋然,低眉道:「奴婢知道了,皇後娘娘不給自己留些東西嗎?庫房裏的珍寶,屈指可數。」

錦夏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整整一年了。

丹雲隱就是這樣,自從新皇登基的那一個晚上后,便再也沒有了笑容。隨之消失的不單是笑容,還有感情,希望,活力。或許苟延殘喘的唯一理由就是相府的夫人。若是丹雲隱如此去了,夫人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

待出了正殿的門,錦夏握著的拳頭終於鬆了一松,眼眶卻是一紅,眼淚都止不住掉了下來。錦冬的眼眶也是幾乎在瞬息之間變紅,但仍是表情堅毅,眼淚在眼眶裏一個勁打轉。

錦冬顫顫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錦夏,莫哭了,讓哪個灑掃宮女見到了,不是更要嘴碎傳言編排我們鳳鸞宮嗎!小...皇後娘娘給六宮賞賜,我們便高高興興去取了,給六宮發下去。」

「錦冬姐姐,我不哭,我沒哭,許是外面太冷了,沒著屋子裏面暖和,這風吹的我眼睛有點澀疼罷了。」錦夏深吸了一口氣,驟然灌進的冷風嗆得喉嚨都生疼。

錦冬聽了這話眼睛也竟是酸澀到要容納不下這些眼淚了。像是脫了力一樣,腰板都有些直不起來了,像是鳳鸞宮一樣的遲暮樣子,眼淚簌簌的順着臉頰流下來,哽咽的小聲喃喃道:「我倒是情願小姐像那個人沒登上皇位的時候一樣了,哪怕那個時候危機重重,可小姐那個時候,是那樣光彩照人,是那樣...充滿了生氣兒...」

錦夏的眼淚更是止不住了。

不遠處有個身影匆匆忙忙的竄了過來,看起來似是逃命一般。錦冬迅速拿出帕子替錦夏擦了擦眼淚,胡亂的給自己擦了把臉,吸了吸鼻子清清嗓子,挺直腰板。

「大膽,鳳鸞宮內何事如此不成體統!」

錦夏語氣微重。年節時忙起來,偌大的一個鳳鸞宮,連個侍衛都沒有,甚至連個看門的都沒有。

「錦夏...錦...錦冬,大事不好了!」待那人影靠近,聽着這般話的錦夏和錦冬覺得頭皮發麻,渾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綠蘿踉踉蹌蹌,看起來下邊裙擺都被雪沾的濕透了,嘴唇發紫,腳上一滑,終是一把撲在了地上。

「綠蘿姐姐!」錦夏匆忙上前去扶起綠蘿。

「夫人...夫人...」綠蘿無助的捂住了臉。

「綠蘿,母親可是有何事囑託你來?」丹雲隱似是聽見了院子裏有極其沉重的重物墜地的聲音,披着那件毛里都分的不勻稱的大氅推門而出。

錦冬有種預感,綠蘿說的話可能是會讓情況翻天覆地的內容,開口想要堵住綠蘿的話:「綠蘿姐姐怎的如此毛躁,夫人給你帶了什麼東西豈不是都要摔壞了...」

綠蘿似是沒有聽見,緩緩的放下了捂面的手。綠蘿手有些擦破皮了,點點猩紅和紅腫如桃仁的眼睛有些扎眼。

「夫人沒了...」

丹雲隱身子一晃,手中竟還拿着修梅花的剪子,手一脫力剪子直直的掉下去,剪刀尖直接戳到了腳背上。透過那不太厚的棉鞋,鮮血蜿蜒的流到地上。

「奴婢眼睜睜看着側夫人將那一碗毒藥灌進了夫人嘴裏,夫人想再跟奴婢說些什麼,卻被那葯嗆得咳嗽不已,奴婢眼見着夫人咳了兩下便咳出了血,奴婢眼見着側夫人笑的那樣開心...奴婢...沒用...」

綠蘿像是魔怔了一遍,平平的敘述之後便只會魔怔一般的重複奴婢無用。重複了幾遍之後,忽而抬頭看着霧蒙蒙的天,眼神一凜,像是厭倦了一切的樣子,「夫人身子不好,奴婢得去陪夫人了。小姐莫怪,奴婢...實在是不能再承受了...小姐莫怪奴婢髒了鳳鸞宮...」

丹雲隱身子更軟了,滑在地上,腦子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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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凰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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