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苦命鴛鴦

第一百六十八章 苦命鴛鴦

蕭爍盤坐在蒲團之上,閉目養神。聽到有人推開房門,他便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見到是蕭湛坐在自己面前,他頗有些意外,旋即又釋然了。

「阿彌陀佛,」蕭爍低下頭來,雙手合十說道。

「皇兄可知道這一晚上死了多少人?」蕭湛一手撐在膝上,身子前傾地看着蕭爍,他的視線停留在他已經放下的烏髮之上,「為了能夠留住你這一頭青絲,這一晚上一共死了三十多個出家人,還有我府中二十多個死士。他們,皆是因你而死。」

蕭爍閉着眼睛聽着,心中痛苦萬分。自打朱家死士突然深夜來訪,並將他的禪房包圍起來,將他禁錮在房間里開始,他便知道今天晚上會有大事發生。卻沒想到,母后竟然還是如此執迷不悟,用了這麼極端的法子。

「任夫人可還好。」良久,蕭爍問道。

蕭湛有些意外地瞧着他,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蕭爍出家不過是緩兵之計。而今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他冷冷地看了蕭爍一眼,笑道:「二皇兄,您覺得若是本王母妃有個什麼閃失,你還能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嗎?」

「阿彌陀佛,」這一點,其實他早就想到了。之所以明知故問,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安心罷了。再則,是為了確定一些事,「母后此番兵走險招沒有成功,定會做出釜底抽薪之舉動。四弟不應在此,而是應該快些趕往皇宮。」

他說得如此坦然而又平靜,真真是讓蕭湛感到詫異了。屋子裏只有他們兄弟二人,外頭還有飛雲帶着死士守着,自然也是不怕隔牆有耳的。蕭湛沉默片刻,身子倚在了座椅一側的扶手上,帶着些疑惑地瞧着他,「你應當知道,她做着一切是為了誰吧。」

「或許是為了貧僧,又或許是為了她自己。不過都是身外之物,沒有看破罷了,」蕭爍一邊說着,一邊抬眼看向蕭湛,「四弟你如今亦身在其中,卻不知是心甘情願的,還是隨波逐流?」

「為何這麼問?」說來可笑,兄弟二人長久以來都不曾如此推心置腹地說過話。而今這第一次,卻是發生在如此情況之下。蕭湛有些想笑,可是想到大慈悲寺而今的模樣,他卻又笑不出來。

「你早就應該猜到母后的后招才是,卻不為所動。想必,不是胸有成竹,就是壓根就不在乎結果如何。」

「你都猜錯了,」蕭湛突然冷笑了一聲,「這是朱家人的手筆,我也是在來了這裏以後才發現的。至於朱良莘的后招,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為何會如此淡定?因為……朱家死士沒有活口留下來呀。既然沒有活口,又何來報信一說。連朱家的家主都不知道消息,身在宮中的朱良莘又怎麼可能有下一步的動作。」

蕭爍聽了蕭湛的話,只覺得一股子寒意從心裏一下散發到四肢百骸。他怔怔地瞧著蕭湛,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阿彌陀佛……」

最後,他心有戚戚地閉上了眼睛。蕭湛見他這般模樣,微微笑道:「皇兄,自打我走進來安然坐在這兒開始,你便應該猜到了那些人的結局了吧。」

「猜到是一回事,從你口中得到應證,又是另外一回事。那麼,你下一步打算做什麼?」蕭爍睜開燕來,與蕭湛四目相對。卻見對方薄唇微啟,只吐出來一個字。

「等。」

蕭爍眉頭微蹙,疑雲滿腹地看着蕭湛。只見蕭湛將身子坐直,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指敲擊著木製的椅子扶手,言語之間頗有些無奈,「皇兄。這一次,不論我還是皇後娘娘,都算漏了一個人。而今,我們都要因為這個錯誤而吃虧了。皇後娘娘,尤甚。」

蕭湛的話並沒有替蕭爍答疑解惑,但這並不妨礙蕭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看似雲淡風輕的他,終究還是坐不住了。他下意識地將雙手握拳放於腿上,身子微微前傾,目不轉睛地看着蕭湛道:「還請四弟明示。」

蕭湛瞥了他一眼,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蕭諾,我們的九弟,尚在人世。」

本來,他並不打算讓蕭悟生知道蕭諾的存在。可眼下看來,怕是不可能了。

「他?」蕭爍睜大了眼睛,饒是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遁入空門,斬斷那些紅塵過往,乍聽到這個消息,也再也沒有辦法心如止水,「他……」

「朱家派來的那些人,都不是我殺的。而今,他多半是已經往朱家去了吧。」

「……皆是他一人所為?」

「是。」

蕭湛回答得乾脆,蕭爍卻禁不住渾身顫抖起來,他似乎能夠看到蕭諾一人一劍,渾身浴血的模樣。這麼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不堪大用的舅舅又怎麼可能抵擋得住。

蕭爍心煩意亂地想着這些,一不小心便將手中緊緊攥著的珠串給扯斷了。他身子微微一顫,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看着分崩離析的佛珠四散滾落。他伸手想去撿,卻不知道應該從哪裏下手。

最後,他只能瞧著那些念珠越滾越遠,其中一顆念珠,緩緩滾到了蕭湛的腳下。蕭湛看了一眼悵然若失的蕭爍,彎身將之撿了起來,遞到了蕭爍面前。

蕭爍盯着那顆念珠看了良久,最終還是伸手拿了過來,緊緊握在手心裏。這一刻,他竟然有些釋然了。

蕭湛饒有興趣地盯着蕭爍看,他很確信,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蕭爍的心境便已大不相同。他的這個二哥,可比頓悟之前有趣多了。

「皇兄剛才在想些什麼?怎麼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感覺人的氣息都不一樣了。」蕭湛問道。

蕭爍抬起頭來看着蕭湛,並沒有理他話語之中的揶揄,「四弟,若是可以,還請留我母后一條性命。」

蕭湛假裝沒有聽懂他話中之意,只道:「她的性命,本王說了不算,該由父皇決斷才是。」

說完這句話,兄弟二人之間便再也沒有交流。

……

洛騰正在自家的庭院裏喝着悶酒,無意一抬頭,卻發現月亮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一輪血月。他下意識地嘖了一聲,只覺得晦氣。

酒過三巡,正打算去睡覺的時候,忽然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慌張急促的腳步聲。洛騰聽到這聲音,便沒急着進房間,而是站在院子裏等著。

沒過多久,就見到他在御林軍中的左侍郎衛全副武裝地跑到了他的面前,向洛騰行了個禮,「洛統領,朱雀巷那兒出大事了。朱府有刺客闖入,已經挾持了朱大統領。」

「他們有多少人?」洛騰聽了侍郎衛的稟報,立馬向自己的房間跑去。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穿上行裝,趕去朱家。

左侍郎衛在他後頭小跑跟着,不敢怠慢,「只有一人。」

「一人?」洛騰猛地頓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向下屬,「朱家向來守衛森嚴,怎麼就憑一人單槍匹馬便挾持到了朱大統領。」

「屬下以為,那人不同於一般的刺客。光他手上那把長劍,便不是凡物……」左侍郎衛思量片刻,才將自己的猜測和盤托出,「統領,這個刺客怕是江湖中人。」

洛騰聞言一愣,沒有再問下去,「你稍等片刻,我馬上就來,」他簡單交代了這麼一句話之後,便進了自己的房間。

左侍郎衛站在院子裏等着他,無意間抬頭望了一眼夜空,只見那一輪掛在天上的血月,顏色更加深邃詭異了。

……

朱府庭院內,屍體滿地,一片修羅場景象。16讀書

白衣少年手持長劍,一手提着滿臉是血,奄奄一息的朱良棟,神色漠然地瞧著與自己對峙的御林軍侍衛們。

「你們讓開,我不想殺無辜之人,我要找的,只有朱家人。」白衣少年開口,聲音沉穩清澈,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

他冷冰冰的模樣讓侍衛們的手心裏都泌出一層粘膩的汗液,讓他們險些連劍都拿不住。他們心裏雖然害怕,卻也知道職責所在,不能退。

更何況,這還是國舅朱良棟的府邸。他們若什麼都不做就放這個刺客走了,等國舅緩過勁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治罪御林軍呢。為首的千夫長掃了一眼庭院裏的狼藉,這才又看向白衣少年道:「大膽狂徒,刺殺朝廷命官及其家眷,你早就已經死罪難逃!還不快快放下朱大統領,尚可不牽連你家中無辜!」

「朱大統領,」白衣少年提着朱良棟的領子又往上拎了拎,或許是因為勒到了脖子,一直沒有動靜的朱良棟痛苦地呻吟了幾聲,「這麼一個豬狗不如,草菅人命的東西,你們竟然奉之為大統領,竟然還是所謂的朝廷命官。我沒有殺他家中任何一個女眷,他家中的死士屠戮了大慈悲寺多少無辜僧人,他們甚至還……甚至還虐殺了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我沒有殺他的家人,他卻殺了我的。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難道要為了他身上披着的這張皮,就不需要他負任何責任了?既然如此,不如我將他這身皮給扒了,你們就不會有任何意見了吧?」

「慢著!」千夫長見少年作勢真的要活生生扒了朱良棟的皮,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哭喪著臉,聲音顫抖地說道:「這位少俠,你且三思,你不為自己想,總要為活着的家人着想吧。」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千夫長也全當是賭一把,就賭面前這個武功高強的少年還有親人在世,若是無牽無掛,孤身一人,莫說是朱良棟,恐怕他們這些人的性命就都要交代在這裏了。

「家人……」阿銀提着朱良棟的手因為這兩個字鬆了松。是了,阿姐還生活在王都之中,她嫁給了那個宋文禹,看上去很幸福。若是自己一意孤行殺了這個朱良棟,他們會不會順藤摸瓜查到阿姐的身上。

千夫長武功不濟,卻是個人精。見到阿銀的表情似乎有所鬆動,連忙趁熱打鐵道:「少俠,你聽我的,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回頭?」阿銀抬眼看着他,眼神在片刻的迷茫之後又變得堅定,「若我本來就沒有想過回頭呢。」

他話音剛落,附着在他手中長劍之上的劍氣寒芒一閃,即便是不懂武功的人,也能肉眼瞧見這凌冽的殺氣。千夫長向後退了幾步,他心裏知道現在朱良棟生死未卜,洛統領也還沒趕過來,他無論如何都是不能退的,只有硬著頭皮咬牙堅持。

這個長著一臉絡腮鬍的男人的表現,讓阿銀有些意外,直到此時,他才開始正視這個男人。眼見着一場廝殺即將一觸即發,正在這時,卻有一紫衣少女從天而降,落在了阿銀的身邊。

千夫長看了心裏暗暗叫苦,只道是自己的救兵沒有等來,卻等來了對方的幫手,他正在哀嘆自己運氣不好的時候,卻只見那少女一把制住了白衣少年執劍的手,「阿銀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琉璃扯了一下阿銀,卻沒有拉動,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阿銀,又低聲說道:「你阿姐也來了,就在附近等着你。」

「阿姐……」正如琉璃所料,她一提到阿金,阿銀便有了反應。

「是,她來了,我本來不讓她跟過來,她不放心你。」

阿銀聞言,眸子裏閃現出一絲掙扎。他低頭看了一眼被他一直拎在手中的朱良棟,縱然心有不甘,最終還是放手了。只見失去意識的朱良棟一下砸到地上,然後就一動不動了。

「走吧。」琉璃看都沒看旁人一眼,她眼下只想着快些讓阿銀離開這個地方。二人正打算離開,洛騰偏偏在這個時候趕了過來,在姐弟二人面前站定。

只是一眼,他便認出了琉璃。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怔怔地盯着琉璃看了良久,可是那一句「是你」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阿銀,你先走,」在見到洛騰的拿一瞬間,琉璃便知道,今日不會善了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將阿銀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師姐,我……」

阿銀話還未說完,就被琉璃打斷了,「你留下來無用。我和她之間的事情,總有一天是要有個了結的。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撞上了,不如就今日做個了斷吧。聽話,你快走,你阿姐自然會接應你。」

「……是,師姐你多加小心。」阿銀沉默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飛身而去。

御林軍見到阿銀突然離開,下意識地就想要去追,琉璃大聲說道:「各位官爺不用白費功夫了,一來追不上,這二來就算追上了,不過也是白白送了性命罷了。還是各位覺得,自己的武功在朱家豢養的死士之上?」

在場的官兵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只覺得自己剛才聽到了一個不得了的消息:坊間一直傳聞朱家在秘密培植自己的勢力,看樣子是真的。只是這朱家到底做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要去屠戮大慈悲寺?又怎麼會惹了那麼一個厲害的人物,這一個個謎團讓在場的眾人只覺得如墜入雲霧之中,找不到頭緒。

「他是通天閣的人。」這不是疑問句,自打洛騰看到琉璃站在那少年身邊開始,他便已經確定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撕扯着他的胸腔,讓他只覺得火氣上涌,眼睛都有些發紅。他看着琉璃的眼神,猶如在看一個負心漢。

琉璃打量了他一眼,忽然笑了出來,「洛統領這是怎麼了?吃的什麼飛醋。」

站在洛騰身後的侍衛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傢夥,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這個女人還敢這麼出言不遜,她是真的沒有將他們統領放在眼裏啊。

果不其然,一股子殺氣自洛騰的身上一下爆發出來。他臉色陰沉地拔出了佩刀,指向了琉璃,「妖女,還不束手就擒。」

「想讓我束手就擒,也要看你的本事了。」琉璃輕輕一笑,如是說道。

……

朱府院落之中刀光劍影,阿金帶着阿銀收斂著自己的氣息躲在暗處,看着這一對有情人的激烈交鋒。眼見着二人戰況膠着,阿金將懷中琵琶抱緊了些,作勢要彈。

手指剛放在琴弦之上,卻見琉璃向著她的方向,輕輕搖了搖頭。阿金憤恨地將琵琶的琴弦按住,半天沒有動作。此時此刻,阿銀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恢復了思考的能力,這才發現自己憑一時之氣做得這些事情,會給通天閣帶來多少麻煩。

「阿姐,師姐他……」阿銀觀戰了半晌,最後還是忍不住出聲了,「我覺得師姐根本就沒有傷他的意思。」

「她是沒有,可是對方就不一定了,」阿金冷冷說道。她沒有想到,洛騰竟然是如此冷酷無情。剛才二人相見時的對話她都聽到了,若說洛騰沒有認出琉璃來,她是半點也不相信的,「洛騰武功不弱,師姐舊傷未愈,打的這麼心不在焉,我擔心……」

她話還未說完,那邊廂彷彿便已經決出了勝負。阿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場景,驚詫之下,竟然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那把長刀就這麼刺進了琉璃的身體里。

阿金咬着嘴唇,猛地撥了一下琵琶琴弦。裂帛聲起,眾人都捂住了耳朵,卻還是或多或少出現了耳鳴,胸口發悶的狀況。更有甚者,還口吐鮮血。

洛騰手裏緊握著刀柄,看着已經沒入琉璃身體的刀身有些回不過神來,他怔怔地看着琉璃,就連聲音都已經變了,「為什麼不躲。」

剛才這一招,他有十足的把握相信琉璃是可以躲開的,所以他才沒有收著打。琉璃一手捂著傷口,對他輕輕一笑,「我今天若是跑了,你該怎麼辦?」

洛騰啞然,他沒有想到,她竟然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你……」他喉頭哽咽,手顫抖得有些握不住刀柄了,可他卻不敢妄動,只怕對琉璃造成第二次傷害。

「拔刀吧……」琉璃強撐著已經睜不開的眼皮,「我不想被抓回朝廷,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說罷,她往後退了退。洛騰見狀,下意識地想要阻止,可是他的手剛觸到琉璃的胳膊,就被人一掌拍了出去。洛騰拿着那把血淋淋的長刀連連後退了好幾步,他的屬下跟他說了些什麼,他都沒有聽清。他的眼睛裏,而今只有倒在阿銀懷中奄奄一息的琉璃。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掙扎地站起身來,向前踉蹌走了幾步道:「她是有修鍊往生蠱的吧,往生蠱是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對不對!」

去而復返的少年殺氣騰騰地看着他,卻並沒有對他出手。琉璃傷得很重,不能再多耽擱一秒,「沒錯,只可惜,往生蠱並沒有在她的身上,她把它給了別人。」

說完這句話,阿銀便抱着琉璃迅速離開了朱府。

空氣中,還飄着一股子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千夫長和左侍郎衛見刺客都已經逃走了,連忙上前去看朱良棟的情況。而洛騰卻呆立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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