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如何報答（二）

晴方看着一臉慚愧和急切的碧君，語氣和緩的對她說道：」錢財乃身外之物，若這幾根小黃魚能解你的困境，那這錢就花的其所，反正我要這錢也沒用，不如先緊着你。「

碧君看了一眼晴方，然後又使勁的搖了搖頭，說了一句這次我斷然不能聽你的了，說完就要轉身離去。晴方無奈的笑了一下，他叫住碧君，告訴她這五根小黃魚就當借與她的，等日後再還他也不遲。

碧君心裏清楚，以她現在的包銀想要還清這五根金條的賬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她還是不能接受晴方的幫助。晴方看着倔強的碧君，心裏的憐愛更甚一層，他走過去小聲的對碧君說道：「不要太小瞧了自己，以你的資質只怕將來聲名會在我之上，包銀只會多不會少，到那時候這五根小黃魚算什麼，人不光要有骨氣更要有志氣，你今兒借了我的錢，明兒發奮努力，連本帶息還我就是，如今一味的如此這般，你就不怕你家裏人反悔，那你的前程可真就堪憂了。」

晴方的一席話說進了碧君的心裏，是啊，如今不趁著杜氏歡喜趕快了解此事，倘若真的由她再這麼鬧下去，只怕自己在北平也呆不下去了，那自己多年的夢想和努力不就徹底逝水東流了嗎？在碧君的心頭，與佑君的這段強迫而來的短暫婚姻就像夢魘一樣籠罩在她的頭頂，纏繞在她的心頭，擾的她苦悶不堪。

見碧君不似方才那樣堅決，晴方忙將那兩張字據遞與碧君，柔聲說：「快簽吧，莫要猶豫了。「

碧君抬頭看了看一臉關切的晴方，不禁紅了眼圈，心中有千萬個感謝一時竟凝噎難言。晴方沖碧君點了點頭，將筆塞進她的手裏，然後笑着看向碧君。

碧君最終還是被晴方說動，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了字據上，並蘸着鎖頭端過來的紅胭脂把指印也摁在了上邊。

杜氏見碧君簽了字，方才還一臉憎惡的神色，瞬時又歡喜起來，她接過晴方遞過來的字據，和佑君一起將他們母子的名字和指印也落到了上邊。杜氏簽好名之後，將自己的那張字據又仔細核對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的疊好放進了懷中，將另一張字據笑着遞與晴方。

晴方看了看那字據上的名字和指紋，也徹底放下心來。他輕輕吹了一吹那上邊的墨跡，然後仔細拉開抽屜放了進去，又從裏邊取出那用紅布包着的五根小黃魚，站起來走到了杜氏的身邊。杜氏伸手笑着去接那幾根金條，誰知晴方並不急着交付金條，而是正色說道：「別忙，還有一樣東西你們沒給我呢。」

杜氏和佑君面面相覷的互相看了一看，都不明白晴方還要些什麼東西。

晴方見他們兩個一臉疑惑，便挑明了對佑君說道：「你與碧君立的婚書一併交給我。」

杜氏和佑君這才恍然大悟，心裏暗暗思量這個白晴方辦事真是心細如髮滴水不漏。杜氏從自己懷中取出那張自己方才向蓉珍等人炫耀過的婚書，有些不太情願的遞給了晴方。

晴方拿過來仔細看了一下后，這才將那五根小黃魚交給了杜氏。

杜氏將小黃魚拿到手中之後，臉上的笑容復又燦爛起來，她將那紅布打開，挨個仔細掂量了一番，然後心滿意足的又用紅布包好，收進了懷中。

晴方見杜氏收下了東西，又立了字據，心裏也歡喜起來，他對杜氏和佑君說道：「好，你們與碧君的事就此算翻篇了，這字據上也寫的明白，自此以後脫離關係，不再是夫妻，各自嫁娶，互不相擾，望你們往後都好好過你們的日子，莫要再生是非的好。」

杜氏滿足的笑了一笑，也對晴方說道：「白老闆放心，如今我收了你的金條，餘下的只要碧君依照字據上約定的按時給我供養，再負擔起我這孽障的成親費用，那我定然不會再來尋她的麻煩。」

杜氏說完，又笑中帶恨，恨中帶笑的瞅了碧君一眼，然後轉身朝門口走去。佑君簽下自己名字的那個瞬間，心裏一陣難過，他知道這下碧君和自己徹底的結束了，他的心頭一年來存着的那個念想和盼頭也煙消雲散，永遠不能再實現了。佑君抬起頭，帶着難過與不舍看了一看碧君，輕聲叫了她一聲，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杜氏回頭瞪了他一眼，佑君張了張嘴，最後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跟着母親神色黯淡的走出了門。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佑君這副樣子，碧君的心裏也一陣難過，她知道佑君不是什麼壞人，只不過不是自己要等的那個人罷了。碧君紅着眼圈朝佑君微微笑了一笑，然後默默的走在他們後邊，心緒複雜的送杜氏母子走了出去。小說娃小說網www.xiaoshuowa.com

一樁擾的碧君心神不寧的事情終於在晴方的幫助下圓滿解決了，望着杜氏母子離去的背影，晴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替碧君感到無比的歡喜，心想碧君這下總算可以安枕無憂了。

杜氏和佑君從晴方的化妝間里出來，唐蓉珍等人忙湊上前去，笑着問她最後怎麼着了。杜氏再糊塗也明白蓉珍等人哪裏是真的關心自己，不過是想挑唆著看自己與碧君的笑話罷了。自己下午來戲園子時，假裝親熱的與蓉珍她們一通閑聊，無外乎是想借蓉珍這幾個是非精的口把碧君搞臭讓她乖乖聽話任自己擺佈而已，如今杜氏既然已拿到了錢，定好了字據，蓉珍這等人在杜氏眼裏就一無是處起來了。杜氏瞪了蓉珍一眼，冷冷的說道：」我說閨女，操好你自己的心吧，我家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說完，杜氏一甩胳膊，帶着兒子徑直走了出去。

蓉珍自討了一個沒趣，心裏很是氣惱，但是又不好發作出來，她翻了翻白眼，拉着臉走到了旁邊，再沒了方才的那股子興奮勁。

走在杜氏身後的碧君看着蓉珍碰了一鼻子灰，心裏暗暗笑了一笑，她心想這個唐蓉珍真是哪裏有有熱鬧就往哪裏湊，虧自己從前還拿她當個實誠人。

碧君一邊想着一邊送杜氏母子來到了戲院門外，佑君輕聲對碧君說道：」回去吧，你還扮著戲呢。「

佑君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對杜氏說道：」娘，您回去早些歇著，明兒一早我去客棧接您，陪着您和哥哥逛逛北平城。「

杜氏本來只顧朝前走，聽碧君在身後叫了聲娘，她的心裏也不由得動了一動，縱然她再鐵石的心腸，這些年下來其實多少也已經將碧君視為自己的親人，此番到北平來鬧也無非是想多從碧君身上撈些銀錢為自己的晚年做打算罷了，如今她聽着碧君還似從前一樣恭恭敬敬的叫了自己一聲娘，她也不禁有些感傷起來。杜氏轉過身子看了看碧君，然後走過去拉住碧君的手，帶着一絲慈祥的神色對碧君說道：」小福子，甭怪娘這幾日話說難聽，我實在是不想讓你從咱這家裏離開，如今你一人在這北平城裏混，凡事自己多長個心眼吧，外頭這些男人的話不可全信，你可要牢牢記住了！「

碧君雖說與杜氏素來並不親厚，但是難得聽她說出了這一番叮囑的話語，碧君心裏不由得一暖，險些落下淚來。

杜氏帶着佑君朝客棧方向走去，走出老遠，佑君回頭又看了看站在戲院門口的碧君，朝碧君咧嘴笑了一笑，然後又快速的轉過頭去，用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

碧君送走了杜氏母子，帶着複雜的情緒又走回了後台。碧君穿戴好戲服之後，又輕輕的走進了晴方的化妝間，準備當面向他說聲感謝。她進去的時候，晴方正在勒頭，看見她進來，晴方柔聲問道：」送走了？「

碧君點了點頭，然後走過去幫他將黑色的頭帶繫緊，又幫着晴方將絨花、銀泡子和頭面一一的插戴妥當。晴方站起身從抽屜里取出從杜氏那要來的婚書遞給碧君，溫柔的說道：」送走了這兩尊神，你往後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唱你的戲了。「

碧君看了看手中的那張婚書，然後抬眼感激的對晴方說：」謝謝你白大哥，你幫我這麼多，我只怕此生都報答不了你的恩情。「

晴方輕輕笑了一笑，然後說道：」我不要你的報答，只要你自由了快活了我也就知足了。「

碧君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晴方對於她這個孤女來說就好似暗夜裏的一束光，一盞燈，溫暖和照亮了她的人生。

碧君帶着滿心的感激與晴方對視着，她看見晴方今日的目光與往日略有不同，那目光里不光是憐惜更透著一股熱辣辣的情愫在裏邊，晴方的目光讓碧君一時有些害羞和不自在，她連忙將視線挪開，落在了一旁鋪開的紙墨筆硯上。此刻的晴方心裏涌動着一股暖流，他恨不能立刻拉起碧君的小手，向她傾訴滿腔的愛慕與憐惜。就在晴方儘力剋制自己的一腔愛慕之情時，碧君輕輕走到桌前，提起筆在紙上認真的寫了些什麼。等碧君拿與晴方看的時候，晴方才發現碧君方才提筆寫下的竟是一張借據。晴方微微皺了皺眉，他正欲將這張借據退給碧君的時候，他看見碧君正一臉堅定的望着自己。晴方知道，碧君是個有骨氣又倔強的人，此刻若將借據還她，告訴她自己是心甘情願的幫助她，並不要她償還任何東西，那碧君心裏一定會更加的不自在，想到此，晴方漸漸舒展了眉頭，笑着對碧君說道：「好，既然你寫了這張借據，那我就收着它，你自此以後要更加的用心，唱好每一場戲，以你的資質定然會成名成角兒，紅遍北平，到時候莫說這五根小黃魚了，只怕是一座金山你也能掙回來。」

方才，碧君還隱隱有些擔心晴方會不肯收下自己的這張借據，如今見晴方收下了借據，又對自己充滿期望，碧君不禁嬌羞的抬起眼，與晴方相視而笑起來。

一場暴風驟雨，在晴方的調停之下終於漸漸歸於平靜，碧君又開始了專心唱戲的生活，而子聲也因為母親的原故再也沒有來找過碧君。碧君有時候也會在散戲走齣戲園子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朝門口張望一下，就好像閆子聲會像從前一樣，在自己不經意的時候又笑着站在那裏看着自己。碧君的心裏終究還是裝着閆子聲，哪怕她千百次的賭咒發誓，都不起任何的效用，少時愛慕的人就如同春天的暖陽一般讓人沉醉，不論世事如何變遷，那個人那張笑臉都始終會刻在你的心裏，無論見與不見，他的溫度始終都在。

子聲原本還對自己與碧君的婚事在心裏存着一絲幻想，可是杜氏母子的到來徹底打破了子聲的幻想，也讓他的母親大環對碧君更加的深惡痛絕起來。這些倒也在其次，其實徹底澆滅子聲心頭的那一絲光亮的是杜氏丟到他面前的那塊白色的帕子，那上邊點點的殷紅刺痛了他的眼睛，撕裂了他的心田，讓他心中冰清玉潔的碧君不再是完璧一塊。子聲退縮了，子聲頹廢了，面對着盛怒之下的母親和失去貞操的碧君，子聲最終還是選擇了服從母親的安排，捨棄碧君，迎娶那個他絲毫不喜歡的王婉秋。子聲心想，只要母親能安寧喜樂，那也算自己這個做兒子的盡了一點孝心吧。子聲哪裏知道，他所在意的那塊帶着點點殷紅的帕子不過是佑君當日為了糊弄母親杜氏而扎破了自己的手指偽造而成的，碧君依舊是美玉無瑕，冰清玉潔的，當子聲後來知道之一切的時候，他除了追悔莫及，已經別無良策了，他和碧君終究是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