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死而無憾

第五十三章 死而無憾

唐笑愚似是無意的瞥了一眼遠處的影子,眼中露出了一絲讚賞,然後將目光挪回給面前被重重包圍住的人——傀儡宮宮主雲愷。

四十餘歲的儒雅男子此時卻是臉色發青,死死盯著莫哭和唐笑愚,恨恨道:「我真是養虎為患。」

莫哭笑的一臉無辜:「三伯何出此言啊?要說養虎為患,那隻『虎』也該是三伯不是嗎?」

雲愷,曾經的傀儡宮白虎殿殿主,上一任傀儡宮宮主的結義兄弟,排行第三。

雲愷一愕,微微漲紅了臉:「是,我承認五師弟的死我脫不了干係,但這麼多年我待你如何?我有過半分加害你的心思嗎?五師弟的死我也分外痛心,但我有辦法嗎?但凡有一點可能,我何至如此呢?我愧對你父親,但我有愧於你嗎?」

莫哭眨眨眼:「我也沒說三伯有愧於我啊?你現在都已經成了砧板魚肉,我若是那麼恨你,我還會在這裡和你閑聊嗎?」

雲愷愣道:「那你這是在做什麼?」

莫哭淺笑道:「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你不配做這個傀儡宮宮主,『請』你從這個位置下來而已。」

雲愷皺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莫哭不解反問:「不明白?有什麼可不明白的?」

雲愷道:「你父親於我乃是再造之恩,我至今銘記於懷。你說的對,如今你為刀俎,我為魚肉,那你何必要如此羞辱於我?要殺要剮豈非聽由君意。你殺我為父兄報仇也是情理之中。若你之前要取我項上人頭我定然不會閉目等死。但如今大勢已定,你已經不必再以言語頻頻羞辱於我。」

莫哭看看唐笑愚,問道:「你說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有羞辱於他嗎?」

唐笑愚微微一笑:「自然沒有。」

雲愷忍怒:「你們公然叛逆,為無知賊子做走狗來毀你父親苦心經營的傀儡宮,還口口聲聲的說我不配當這個宮主,那他羅長修一個無知豎子,陰險小人就配當嗎?」

莫哭彎唇笑了,上前兩步,將嘴湊到雲愷耳邊,輕聲道:「傀儡宮,是姓莫的。」說完退開兩步,看著雲愷微變的臉色擺手:「把三伯請下去休息。」

余術微微垂首:「少宮主放心,屬下會照看好雲殿主。」

莫哭轉身往遠處走去:「唐笑愚,走吧,咱們也去試試身手,不要讓鴆酒堂太累了。」

「鴆酒……」雲愷聞言神情一動,正要開口,余術便做出個「請」的手勢:「雲殿主這邊請吧?」

雲愷目光複雜的看了眼莫哭的背影,點點頭,跟著余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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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沒完沒了,什麼時候能殺完?」文啟華有些暈眩,眯起眼看著微微搖晃的地面,隨手一棍子砸倒一個人,低喃著自言自語。

「給,抱著羅長修的頭去那邊休息,換一個人過來。」影子將一個圓咕隆咚的東西扔給文啟華,淡淡說道。

文啟華下意識接過:「我還能殺。」

影子踢開衝到身邊的一個人:「你要脫力了,去休息。」見他精神恍惚,走過去給了他一個耳光。

文啟華一哆嗦,恢復了清明,連忙道:「我知道了。」丟掉已經斷掉的棍子,小跑著跑去樹下休息。

影子看著他離開,趁著無人注意,不動聲色地擦拭掉唇邊流出的鮮血。他能贏也是仗著輕功卓越內力充沛,才險險將那四人斬殺。但明宮高手不比暗宮,明宮並不注重暗器機關,包括羅長修在內的四人皆為武功高強之輩,戰鬥經驗也極為充實。一招不慎,死的就不一定是哪一方了。

影子從懷中摸出最後六個透骨釘,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打起精神繼續打殺。他的作用已經不在於還能殺得了多少人,而是在於告訴那些努力拚殺的殺手,自己還沒倒下。好在剩下需要應對的人都沒有可以威脅到影子的實力,只是身體上的傷勢會隨著影子的繼續行動而加重。

「寡不敵眾?我可不信這個理,我只信弱肉強食。如果你就這麼輕易的死了,哪兒能陪我到屠戮蒼生、俯瞰天下的那天?」幾分輕佻幾分玩笑的語氣。

影子突然停下腳步,苦笑著運功整理著自己傷得一塌糊塗的經脈。他沒有倒下,但也沒有繼續去打鬥,就這麼靜靜看著殺戮已經接近尾聲的戰場。

身著黑衣是為了看不出身上的血污,而白衣,只能在遍地死屍中顯得孤傲清白。

影子面上銀白的面具濺上了幾滴鮮血,衣袍上卻乾淨地出奇,只有從淺痕身上沾染的那些許血跡,甚至沒有一點泥污。腰背挺直,長衫廣袖,當真靜雅高傲。

雖稱不上瞬息萬變,但戰鬥的開始到結束才不過三個時辰。若從鴆酒堂正式動手略佔上風,到眾殺手接連暴露開始出現傷亡,再到影子趕來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斬殺明宮數名高手,最後到現在戰鬥結束,才不到一個時辰。

魔鴆從後面走過來,本來想開口去叫影子,聲音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只是駐步,沉默的看著那一襲白衣,冷傲而孤單的背影。

感受到魔鴆的接近,影子偏過頭看向身後的鴆酒堂堂主:「傷亡如何?」

魔鴆沉默了一下,包含了所有的感傷與悼念,繼而以完全冷漠的聲音回答:「血字堂八個,隱字堂十三個。」殺手,沒有傷殘,只有活人和死人。

影子看著樹下或是昏迷或是近乎昏厥的那些殺手,以及其輕的聲音微微一嘆:「去和他們說,願意活著繼續為主子效命的就留下。然後……所有人都是主子最重要的下屬,今日的錯連累了他們,我們會好好安葬他們。」他的聲音並不大,但大部分的殺手都聽到了。

血字堂在這裡唯一的女性血月看著自己被削斷的腿,忽然展顏一笑,看向那抹出奇俊朗的白影:「影子,我喜歡你。」看著他眼中的錯愕,還有落在自己腿上,然後出現的一絲恍然,知道他大約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她沒有拘謹,或者說生死之中,她早已沒有了女子的矜持,敢愛敢恨:「我是血月,你可以抱抱我嗎?」目光直視著影子,平靜如水,沒有期待,沒有求懇,只是陳述著自己的希望,並不在意是否會被拒絕。

嘈雜的環境在她輕輕的一句話后驟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異常安靜地看著二人。

影子看著她,沒有答覆,墨色的眼眸靜靜的,什麼感情也沒有表露。但他沉默的時間並不久,在血月的微笑中抬步走了過去,俯身攬著血月的腰將她抱起來。

血月驚喜的笑了,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影子會答應。在她的心中,只要說出這句自己一直未能說出的話,就已經沒有遺憾。影子的懷抱,她從不敢奢求。

她的笑容甜甜的,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本來是個清秀的姑娘,算不上漂亮,但白皙的皮膚加上秀氣的眉眼,帶著年輕的活力,還是很耐看的。作為在血字堂中都算得上佼佼者的血月並沒有女子的嬌柔,在再也不用去顧忌殺手的冷漠的現在,甜美的笑容出奇的奪目。

影子用袖子一點點仔細擦拭著她臉頰上的血跡,眸子中沒有情愫,但有著珍重:「血月,你現在很漂亮,非常漂亮。」

血月幸福的笑著,伸臂環住他的脖子,輕聲道:「我從小就有一個夢,我夢見我穿著血紅色的嫁衣,躺在我所愛的男子懷中,他說我特別漂亮。」伸手撫摸著那塊冰涼的面具,痴痴地看著,似是在想象著那張面具后的面容,但她終究沒有說出過多的奢求:「影子,謝謝你,也謝謝你之前推我的那一下。另外……如果有人問起我,請代我對他說聲對不起。」反手將匕首從袖子取出,割斷了自己的喉嚨。她滿含貪婪愛意的眼睛盯著影子,笑容極美,美如綻放的罌粟。

鮮血打濕了血月黑色的夜行衣,打濕了影子雪白的衣裳,打濕了血月已經被擦拭乾凈的面容。血染的,血紅的衣服,血紅的嫁衣。影子仍舊抱著她,常年緊抿的嘴唇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殺手的尊嚴,令她不願帶著殘缺的身子苟活於世。夙願已成,在她愛,又不敢愛的男子懷中死去,也算進入了一場不再醒來的美夢。

至於讓自己的血打濕影子的衣裳,可能是她不敢明說的一點私心吧?從來只穿黑色披風的影子,只有今日穿了白色的長衫——白色的,血戰之後都未被玷污的長衫。自己的血,能灑在這樣的衣服上,也是一種莫大的殊榮。

半晌靜立,影子將血月輕輕放在了她之前坐著的那棵樹下,讓她靠在樹榦上,然後用手合上了她的雙目。看著他,慢慢出聲:「血月,我記得你。」

眾人對他的話有那麼一瞬間的不解,繼而明白,他是在回應血月一開始對自己的那句介紹。

你以為我忘了你的存在,但我其實記得可以躲避著我的你。

即使,只是把她當做一個普通的殺手那樣記住。

「堂主,影子,代我們和公子說一聲抱歉。」半晌之後,旁邊靜靜注視的幾名殺手開了口。

影子緩緩站起來,再對著他們深深躬身,一躬到地:「這是我的失誤,我代主子向你們致歉。一路走好。」

沒有回答,在同樣欲要凝結般寂靜中,三個人毫不遲疑地自刎,鮮血灑了尚未直身的影子滿頭滿身。

鴆酒堂的殺手,每一個都是傾注了無數心血才培養出的。血字堂的殺手更是百里挑一的存在。他們才二十餘歲,這輩子還有很久。自私一點,留下他們的命,讓他們繼續以其他的方式為青衣公子效命,也是完全可以的。

影子不願侮辱他們作為殺手的自尊,所以為自己的疏忽道歉。

殺手們知道自己為了保全自尊而無法再為他們的主上效命,所以為自己的自私道歉。

影子用力閉了下眼,站直了身體,恢復了原本的漠然。他沒有擦拭臉上的血,任由這些鮮血將他染成血人。

他轉身,將目光轉向身後已經漠然旁觀許久的莫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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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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